这不是她写给春承的信。
她的信被拦截了,有人冒充她的名义和春承通信。
至秀五指收拢, 细嫩的指节绷紧泛白, 明眸冷凝的一瞬她在想:是谁不想她和春承来往过密?
是温家长女温亭?是夏家二少爷夏择?抑或从凛都远道而来的穆小姐?
谁都有可能。
那动机呢?
是为她来, 还是为春承来?
眸光仓促一瞥,看清信上近乎谄媚讨好的语句,至秀心底冷笑, 已然有了答案。
俯身将落在长廊的信捡起, 她眉眼不动,抬头之际,神色温柔:“怎么毛手毛脚的?”
春承接过信,笑道:“刚才想事情来着。”
至秀没问她在想什么,眼看着她把书信收好,这才问道:“那是……远舟写来的信?”
“嗯。”春承点点头, 走出两步复摇摇头。
对上女孩子疑惑的目光,她茫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远舟写来的。或许她病了, 找的人代笔?”
至秀心里微甜, 侧头问她:“你怎么确定这不是远舟的亲笔信?”
“因为远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话啊。”
春承好玩地扯了扯少女的书包背带,一而再, 再而三,最后弄得至秀不得不无奈回眸,宠溺地看她:“别闹了。”
她笑着收手, 抱着猫耳罐和未婚妻从容下楼。
“我和远舟一‘见’如故,以我对她的认知,她定是个极有风骨广有学识的女子, 我称她为灵魂笔友,不是随口说说而已。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话?”
这些话是哪些话不言而喻。
先前一瞥窥见其冰山一角,隔着纸张,写信人的谄媚快要从字里行间溢出来。
能写出那些话,定是对春承怀有一颗痴迷癫狂的心,至秀默然无语。
便又听身旁人道:“我与远舟彼此敬重,从未觉得她会有哄我讨好我的一天。”
“那万一是她写的呢?”
春承薄唇微抿:“没有万一。我心目中的远舟,是寒冬腊月最凛冽精致的雪花,是十里梅林最傲然料峭的梅花,她的香是从骨子发出来的。远舟是提笔的文士,是持戈的战士,怎么可能奴颜媚骨,斯文扫地?”
连‘奴颜媚骨’这样的贬义词都吐了出来,可见她立场坚定。
春同学烦躁皱眉:“待我去信问一问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至秀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暖自然而然传递过去,她嗓音柔软,眼眶微红:“想不到……远舟在你心里有这么高的评价。”
“秀秀,你别误会,我和她是……”
“我知道。”至秀毫无芥蒂地笑了起来:“你当她是笔友,是最清白不容亵.渎的关系。”
春承重重点头:“没错!”
“你怎么这么可爱……”少女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情意绵绵,有着不受控制地动容。
她最怕春承爱慕的只是她的皮相,世间男女,为色所迷的还少吗?
所以她以迂回的方式温温柔柔地窥探着春承的内心,她想要个忠贞不移的伴侣,若那伴侣能是世上最赏识她的人,再好不过,再圆满不过。
看着懵懂不解穿着男装校服的春大小姐,至秀心尖发.烫,生出两分躁.意,话脱口而出:“想早点和你约会。”
若有若无的娇嗔之意,听得春承心跳乱了节奏,舌尖轻扫过上颚,她笑容灿烂:“是呀,时间怎么过这么慢?我也想早点和秀秀过二人世界。”
至秀羞得红了脸,既羞涩,又甜蜜。
甜蜜之余,想到那破坏她和春承心灵沟通的始作俑者,少女低垂的眸少见地掠过一抹暗沉的光。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信呢?明天再回,好吗?”
春承眨眨眼:“理由呢?”
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夏日的温.热隔着玻璃窗降临,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光散落在三千青丝。
她眼睛微眯,想了想,手里的银叉戳准一个圆滚滚的鱼丸,漫着水光的唇张张合合:“就当我吃醋了,好嘛?”
鱼丸被喂到嘴边,春承很给面子地细细咀嚼,俊俏的小脸,一侧微鼓的腮帮子,漂亮会说话的眼睛瞅着对面的未婚妻,笑意从眉梢泄.出。
单单被她看着,至秀一阵面红耳热,有种想扑到她怀里的冲动。那冲动来得迅疾生猛,出身名门的大小姐懊恼地咬.咬.唇,暗道自己不够矜持。
天气越来越热,无论男女,身上穿得衣服越来越薄,她看着春承,不敢直视她的眼,目光下移堪堪落在她平直的锁骨,耳根爬上点点红,谁也猜不准她在想什么。
被投喂鱼丸的春同学乖巧握着瓷勺喝了一口汤:“好吧,答应你了。”
她清楚秀秀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也清楚这件事并非一个简单的吃醋就能翻过去,但这点信任她怎能不给呢?
不管秀秀要做什么,她肯说出口,她就得认真思考,然后选择相信。
哪怕她们彼此都是初恋,可有一点春承很明白,想要和一个人长长久久在一起,就得有长长久久的觉悟。
“今晚,我想回家住。”至秀按捺着心湖的细微.潮.涌,得以与她四目相对,视线碰撞的一刹她不禁感叹:春承,生得真是好看。
“回家住?”春承沉吟着咬上勺子。
“不行吗?你不陪我吗?”
“行是行的。”想到没写完的课业,春同学慢腾腾放下瓷勺,灵机一动,坏心思冒上来:“秀秀,想要我怎么陪你?”
“自然是陪我回……”她话音一顿,左右脸颊适时地飘上两朵红云,轻斥一声:“你又在想不正经的了。”
“哪有。”春承逗她:“岳母回凛都已经有一阵子了,可怜我还没有享受过和秀秀同榻而眠的滋味……”
“你!”担心被人听到,至秀匆匆环顾四周,所行所举像只谨慎的梅花鹿。
春承眼睛藏着笑,藏着坏,没防备一个鱼丸再次被送到唇边,她哼了声,不好不吃,于是不情不愿地启唇,成功被鱼丸堵住了接下来的调侃。
至秀长松一口气。
她还真怕,怕春承荒唐得没了边,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让她……让她情何以堪啊。
鱼丸被咽下,对面的女孩子冷着脸慢条斯理进食,春承惯爱逗弄她,这会竟老老实实从书包取出未完成的课业,自觉走到隔壁桌,埋首沉思,修长的手握笔而动,灵活自如,极具观感。
起初至秀目不斜视对付碗里的饭菜,没一会,注意力便被人轻而易举夺走。
看着春承心无旁骛地写作业,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思考时冷漠的小脸,少女会心一笑。
哪怕被逗弄,哪怕被欺负,她还是喜欢呀。
她拄着下巴温温柔柔地小心注视。
正午时分,人来人往的食堂,此间天地,自成一格,旁人进不来,她们不愿出去。一眼,眷恋成永恒。
春承做事时远比大部分人专注,她认真起来的样子美得人怦然心动。
完成作业,收好课本,抬头,秀秀早已用完饭等候在那。
她们的饭盒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少女白净的脸,望过来的眼神,满了缱绻温柔。
春承喉咙微动,口腔津液渐生,她一边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赞叹秀秀品貌绝佳,扬唇浅笑:“走了。”
下午枯燥乏味的课程,为了让时间过得更快点,再快点,两人不约而同地用了十二分的心力沉浸其中。
放眼京藤,没人不晓得凛都春家的继承人是个药罐子不离手的病秧子。
说病秧子委实有些难听,京藤是全国顶级名校,上至校长,下至师生,极大部分还是盼着见到病秧子恢复健康的一天。
至少,一个身体康健的优秀学生,创造出的价值,远比一个病歪歪的好苗子更令人期待。
是以春承时不时需要回家住,诸位师长早就默许。
倒是至秀,因着她的缘故,也能享受一些无伤大雅的便利。
暮色四合,洋车停在家门口,听到动静的春伯带人来迎,肥肥的橘猫精神十足地跳到春承怀里,猝不及防,惊得春承险些出于下意识的动作把猫丢出去。
东西两院再度热闹起来。
下人们忙着服侍主子沐浴,出了浴室,至秀首先针对初中课程对书墨进行了一番考核。
让书墨上学是主仆两人共同的决定。
面对自家小姐的问询,书墨捏了把汗,直到最后一个问题结束,看到小姐略带赞赏的目光,书墨紧绷的那根弦缓缓松开:“我……我没给小姐丢人吧?”
“没有。”至秀裹着浴袍笑容清浅:“不过,还需要努力。”
书墨倍受鼓舞:“会的,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好。”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种药材:“一个小时内,把这四种药材备齐,我有大用。”
书墨不敢怠慢,接到任务急忙吩咐下去。
夜深人静,距离用过晚饭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东院主人家的房间,灯火通明。
捣药制药,一应步骤,至秀亲力亲为。
一旁的书墨撑着下巴坐在桌前熬不住开始打瞌睡。
两种药粉,其中一种,是能致人手脚无力的强效药粉。
药被妥善收进白瓷瓶,这是至秀想好的自保手段。
是致人手脚无力的药粉,而非催人命丧黄泉的毒.药,大抵可以归结为一个动怒的医者最后的仁慈。
没人能够阻挡她和春承厮守,也没人能破坏她的部署。
她之所以劝春承晚些回信,之所以今晚从京藤赶回东院,为的,就是在能够自保的前提,解决拦截书信的那人。
有一个优秀的伴侣,注定了会有很多情敌,至秀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幽幽沉沉,如坠入深渊从寒潭里折射出的光。
冷意一晃消逝,她仍旧是温柔如水优雅矜持的名门大小姐。
门外传来好听的猫叫声。
至秀唇角微扬,笑意止不住从眸子荡出来,她轻轻拍了拍书墨肩膀,书墨被惊醒:“小、小姐,怎么了?”
“没怎么,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书墨,你回房休息吧。”
书墨一脸感恩戴德地退出去,半晌,房门被推开,斯斯文文秀美羸弱的春少爷穿着睡袍抱着枕头,理直气壮地迈着长腿走进来。
从她抓紧时间在校完成课业时,至秀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幕,她眉眼弯弯,上前两步关好门,看着‘嚣张跋扈’擅闯闺房的某人:“很想和我一起睡?”
“有什么要紧的?不行吗?”春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她身体不好,轻易不敢熬夜,这次为了等秀秀忙完,等书墨从房里出去,愣是抱着枕头蹲在角落等了许久。
好在六月天儿,暖和的很,要不然她还真怕冻出个好歹。
她困得说话都软糯糯的,远没有清醒时作为春少爷的冷傲矜贵。
至秀指尖微颤,趁着某人眼皮打架的空当,轻柔地揽了她腰肢,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她喟叹地在她侧颈轻轻啄了啄:“你先睡,好不好?”
“那你不来吗?”
“我一会来。”至秀拦腰抱起她。
多少次羡慕桂娘能够抱着春承送她去床上睡,这回,她也能如愿了。
困倦的春少爷表现得极其乖巧,柔软贴身的水蓝色睡袍裹着娇躯被温柔放置在充满清香的大床。
至秀俯身为她脱了鞋子,再抬眼,人已昏沉沉睡去。
她笑了笑,扯了锦被为她盖好,折身往浴室走去。
洗去一身草药味,清清爽爽地从浴室出来,至秀坐在床前看着熟睡的春承,指腹眷恋地划过她的两瓣唇。
她是真得好喜欢她,喜欢到想为她变坏。
克制不住也不想再克制地俯身吻.住她的唇,舌尖流连在唇.缝,撬开牙关,尝到了那分清甜。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放纵.欲.念。
趁春承睡熟了,才敢施为。
从看过的第一场电影,见识过真正的接.吻后,她就想这样热烈地表达对春承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