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季龙的父母来了学校, 据说是办理退学手续, 而李壮也因为流连网吧连续旷课,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被点名批评记大过一次, 他后来干脆放弃高考,直接退学出去打工了。
九班的气氛莫名焦灼, 人心惶惶, 清洁委员沈洁便是其中一员,这几天以来,班上总是有数不清的活派到她身上, 要么是清点班级名册,要么是整理分发的复习资料,她直觉这是柳康言在报复自己, 却偏偏找不到把柄。
为大家奉献, 这句话是她自己说的。
又是一个值日周,柳康言在水池浸湿抹布, 正准备去抹黑板, 却见沈洁面带讨好的走了过来,
“柳康言,之前你做过很多次义务劳动了, 反正这回人手也够, 要不你就去休息吧。”
柳康言不说话,只是低头自顾自的把手中抹布叠了叠,顶着沈洁紧张的视线, 许久,他才淡淡的道,
“不用。”
抹布擦过黑板,留下一道道湿痕,干了之后都是白色的粉笔印,柳康言只能用报纸又擦了一遍,沈洁在一旁难堪的站了许久,见状咬咬下唇,只能离开了。
现在是中午时间,陈宇直出去买饭了,他拎着饭盒进来就看见柳康言正踮着脚擦黑板,“哎呦”了一声,
“不是让你别动了么,我自己擦。”
沈洁如果去看看清洁表,就会发现今天不归柳康言做值日,该做值日的是陈宇直。
“不了,也没多费功夫,已经擦完了。”
柳康言最后擦了擦黑板槽,去洗手池洗抹布,然后跟他坐在一起吃饭,教室里只有少许几人在趴着睡觉,别人都还没回来,一时间只能听见顶上的吊扇哗哗转动的声音。
吃完饭,陈宇直瘫在椅子上挺尸,柳康言默默把垃圾都装进袋子收拾好,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试题卷,上面的题目都是从各个练习教材单拎出来打印的,
“你先做第一单元的,写完了我帮你改,不会的我给你讲。”
陈宇直学东西很快,别的科目认真写也是四平八稳的,就是数学偏科严重,柳康言每天都会找些针对性强的题目给他练。
“不用,马上高考了你自己赶紧复习吧,有不会的我上网查过程。”
陈宇直不想浪费他时间,同时自己心里也抱着点侥幸,现在努力学学说不定真踩狗屎运考进沧海了呢。
从小学到初中最后到高中,然后是大学,就像是一辆公共汽车,每到一站都会有不同的人上去下来,最后能陪你到终点的人寥寥无几。
时间和距离,都是阻碍。
看着陈宇直刷刷写题的模样,柳康言也没说什么,自己也翻了本习题出来练,前座的小四眼忽然转过身跟陈宇直唠嗑,
“哎,听说了吗,卢思被人甩了。”
他声音虽小,却带着压都压不住的八卦与兴奋,陈宇直顿住笔,感觉莫名其妙,
“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别是因为那天卢思约他在天台说话被人看见,人家以为第三者插足所以分了吧。
“嗨,没人说跟你有关系,她自己作死呢,记得她上次的男朋友不,叫蒋思凯的,也算是个高富帅了,结果卢思不知足啊,被蒋思凯带着参加聚会,看上了另一个长得更帅的,暗地里偷偷勾搭,结果那人直接告诉蒋思凯了。”
小四眼末了十分可惜的跺了跺脚,啧啧了两声,
“翻船了,那天在校门口闹的可大了,卢思哭着喊着求原谅,蒋思凯开着车子就走了,理都没理她。”
小四眼的话十句只能信八句,他以前追卢思没追上,总是暗地里添油加醋毁她名声,陈宇直听听便罢,当真未免就太傻了。
“唉,她也不想想,豪门哪儿那么容易嫁进去的,光靠脸可不行,世界上长的漂亮的人多了去了,嫁进去的有几个?还是门当户对要紧,不然迟早是个被甩的命。”
小四眼嘀嘀咕咕的转过了身,陈宇直把他的话直接当屁放,柳康言闻言,适才放松的手又悄悄攥紧,看着练习册上的字,却是一个都看不进去。
放学的时候,柳康言也有些神思不属,陈宇直骑着自行车,任由风吹过耳畔,忽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你可别信他的。”
柳康言回过神,怔愣了一下,
“什么?”
“胡帆的话可别信。”胡帆就是小四眼的名字。
陈宇直骑着车熟练的往柳康言家骑,一边骑一边道,
“只要努力,不存在什么门当户对的,卢思以前是九班的学渣,这个你知道吧,后来异军突起考进一班,自学服装设计,现在在网上开店赚的可不少,她跟蒋思凯谈恋爱的事儿家长也都知道,蒋家爸妈可没提出反对。”
柳康言总觉得陈宇直这话有更深的含义,他像是抓住了,又像是没抓住,半晌才皱眉道,
“可是,他们两个人现在不是分了吗?”
“那是他们自己没经营好感情,要是好好经营可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而且胡帆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当真可没必要,他又不是当事人。”
柳康言抓着陈宇直的侧腰衣摆保持平衡,被风吹的眯了眯眼,
“那你呢?你以后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吗?”
陈宇直叹了口气,
“哎呦,我还没毕业呢大哥,想这个是不是太远了,只要我喜欢,管他是不是门当户对。”
柳康言歪头看了看他的后脑,眨眨眼,忽然道,
“我以后会挣好多好多钱。”
陈宇直笑开了,
“这个我信,以后记得罩着点哥们,到时候吃不起饭找你借钱可别不答应。”
迅疾的风吹得人眼睛眼睛都睁不开,柳康言却极力瞪大了眼睛,忍着干涩道,
“不会有那一天的。”
无论是老天爷,还是柳康言,都不会让他有那么一天。
这一季的夏日尤其炎热,临近高考最后几天,老师已经不再管束学生,操场上堆了十几张桌椅,各班的人都按顺序排队等候着集合。
一班最先开始,九班垫底,顶着大太阳老师偏偏也不让上去,陈宇直坐在升旗台底下乘凉,却也是无济于事,后背的校服被汗湿了大片,倒是柳康言,清清淡淡的站在那儿,汗不见出,手也是凉丝丝的。
见陈宇直热的已经瘫了,柳康言道,
“要不要我给你买瓶水?”
“不想喝,坐着吧,别到处乱跑。”
陈宇直今天看他看的尤其紧,去哪儿都不让去,柳康言只能挨着他坐下,清隽斯文的模样倒是引得别班女生看多了好几眼。
临近毕业,有关系好的同学都趁着这个时候私下合影留念,柳康言没有熟的人,陈宇直则是纯粹没人敢找他,扫了眼周围举着手机拍照的人,陈宇直从兜里摸出手机,举起来对着柳康言晃了晃,
“哎,合影留念一下。”
柳康言对着他很多时候都显得有些木木愣愣,陈宇直往往不等他回答便做了决定,当即搭着他的肩膀把人勾过来,把手机举远对准了自己。
柳康言很少照相,或者说除了证件照什么都没照过,乍然入了镜头,脸都僵了,陈宇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肉,带动唇边的弧度,
“笑一个。”
柳康言试了试,露出一个十分公式化的笑容,细看有些傻气,陈宇直保持面无表情的酷样,咔嚓按下快门,画面瞬间定格。
“啧啧啧,”
陈宇直把照片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最后做了个总结,
“笑的真傻。”
柳康言偏过头,不太想理他,太阳不多时挪了方位,阳光也不如刚才那么炽热,最后终于轮到九班的人开始拍照。
校长主任老师等坐在首排,一群个矮的女生蹲在他们跟前,余下的人都在后面按身高排,柳康言原本是不如陈宇直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营养跟上了,个子也抽了条,两个人就差半个头的距离。
陈宇直惊觉这个事实,有些诧异,
“你吃什么长高丸了?”
明明之前还是瘦瘦小小的,现在一看却是个挺拔俊秀的小伙子。
柳康言抓着他的手借力踩上桌子,声音酷酷的道,
“我以后会比你高的。”
陈宇直嗤之以鼻,
“大白天的就开始做梦了。”
拍照摄影师调好位置,对大家比了个手势,
“我数一二三就开始拍了啊,笑容灿烂一点。”
后排男生都勾肩搭背的显得关系好,陈宇直这个煞星压根没人敢搭他,他便抬手搭住了柳康言,恶作剧似的暗自使力把人往下压,笑得神采飞扬。
“一、二、三——茄子!”
“咔嚓”一声,操场上的画面被瞬间定格,陈宇直和柳康言站在最后排,却是c位,十分显眼。
距离高考仅剩最后几天,老师也没有再管束学生,课堂上却反而没人吵闹,一些人迷途知返的想在最后一段日子里恶补些知识。
同时准考证也下来了,保险起见先交给班主任保管,免得有马大哈考试那天忘记带东西,考场有些远,坐地铁也得一个小时左右,光英高中这一批都是九点的场次,起码得六点起来心里才安。
陈宇直询问柳康言的意见,
“考试那天人肯定多,卡点去地铁太挤,起早了休息不好,干脆在考场附近租个酒店住一晚算了。”
柳康言点点头,
“也可以。”
估计不少人跟他们都是一样的想法,考场附近的酒店旅馆都被订的差不多了,幸亏陈宇直去的早才抢到一间,单床主题室,还带棋牌桌。
临近考试前一天晚上,大概心情多少都有点紧张,陈宇直和柳康言准备好洗漱用品就抵达了预订的旅馆房间,里面不大不小刚刚好,就是外面有工程队在修路,嗡嗡嗡响个没完。
“靠!”
陈宇直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就见一群工程队在挖地基,
“老板驴我呢,说好了地方清净的,这么吵让人怎么睡。”
这个点了再找别的地方住估计也是悬。
柳康言倒是挺淡定,他烧了壶水,又往床上铺了层自己从家里带的床单,劝陈宇直,
“晚上他们估计就下班了,不可能熬夜工作的,明天就考完了,忍忍吧。”
他说完成书包里翻出一大摞复习资料,对着他道,
“要不要再练练?”
陈宇直心里还想着跟柳康言一起考沧海呢,闻言犹豫一下就同意了,
“成。”
二人瘫在床上拿膝盖当垫板,反正卷子也没人改,这时候就不讲究字好看不好看了,陈宇直写了一套卷子,把答案对了对,错的并不多。
这些卷子柳康言都写过了,他正靠在床上背书,陈宇直看了他一眼,挠挠头道,
“你还能看的进去,我什么都看不进去。”
柳康言又何尝不是呢,他放下书,感受着房间寂静的空荡,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陈宇直见现在才下午五点,在床上打了个滚,蹬腿道,
“要不咱晚上出去撸串?”
他枕着柳康言的大腿,灼热的呼吸透过衣衫尽数喷洒在小腹处,柳康言捂住陈宇直的口鼻,把他的头推向另一边,拒绝了这个提议,
“外面东西不干净,小心拉肚子。”而且这个地方他们都没来过,人生地不熟的。
陈宇直瘪嘴,有点委屈,
“但是我饿了。”
“点外卖,吃些清淡的。”
陈宇直掏出手机搜了搜附近的餐馆,一时吃不准柳康言所说的“清淡”是个什么定义,他摸了摸冒出些许胡茬的下巴,试探性的问道,
“要不吃麻辣香锅?吃蛋包饭?肯德基?烤鸭?”
陈宇直是肉食性动物,让他光喝粥可是不成的,最后还是柳康言做主点了两份原汤鱼粉,勉强堵住了他的嘴。
二人吃饱喝足,神情餍足,陈宇直枕着柳康言膝盖偏上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他的小腿,忽然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你说,要是咱们考不到一个大学,你以后会不会把我忘了?”
柳康言面无表情打下他作怪的手,垂着眼道,
“你要是没忘,我就不会忘。”
陈宇直不乐意了,
“就算我忘了你,你也得记着我啊。”
柳康言有点想笑,
“你都忘了我,我还记着你干嘛?”
“不管,就得记着。”
陈宇直忽然起身,背对着柳康言,走到窗前装作看风景,许久也不吭声,就在柳康言以为他生气了都准备去哄的时候,他忽然不自在的道,
“等考完试,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抠玻璃窗,低着头像个含羞带臊的大姑娘,柳康言不确定的眨了眨眼,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现在说怕影响你考试,别问了,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少年初长成,脊背并不厚实,却无端让人觉得可靠,柳康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端起床头柜的玻璃杯灌了口水,定定心神才道,
“哦,正好,考完试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