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自认还算是一个良善之人。
但近些年来,他发觉他距离良善之人越来越远了。
良善之人不会以恶意揣度人心,以为以善对待,旁人也回用善回敬。
然而周琅却越来越不相信旁人。
或者说,周琅不敢相信。
三年来,周琅下山卖画期间,桑华从头到尾尽职尽责,每每他遇到什么麻烦事,都会一边嫌弃一边又尽心的为他解决。
而且对方曾向周琅保证说,如若有一天他同苏轻尘起了冲突,对方会帮他而非苏轻尘。
桑华同他保证时候,周琅只是笑笑,并不搭话。
尽管如此,暗地里却会借助流年授予他的灵魂出窍之法,暗中观察桑华,瞧他是否是衷心的。
观察的结果便是,桑华果真同他所说,一次也不曾向苏轻尘说过他的事情。
哪怕他事先刻意做出一些可疑的举动,桑华依旧是呈观望态度,绝不插手。
若是换作前世的周琅,和平社会下长成的他绝对会选择相信桑华。
但现在的周琅却不敢相信了。
因为周琅总忍不住去想,有没有可能说,桑华是通过传音入密的方式向苏轻尘告密的呢?
毕竟他这样的废人,有什么值得桑华效忠的地方?
何况对方同他的契约绑定,本来就是在桑华不自愿的情况下发生的。
不止是桑华,和苏轻尘有些牵扯的每一个人,周琅都不敢相信。
这其中,甚至包括那个真真温润和善的大师兄风若离。
除非有一日,笼罩他周身的迷雾彻底散去,他或许才会重拾对旁人的信任。
诚然,面对风若离时候,好似为了回报对方的善意一般,周琅会条件反射的露出笑来。
但这笑与其说是真心欢喜,倒不如说是假笑,一个刻意做出的假象。
然而真正的周琅又是个什么样子的?
穿越前的周琅,是个无忧无虑的二次元宅,喜欢一切可爱的东西,唯一叫会叫他感到烦恼的只有追更的漫画连载速度太慢。
穿越后的周琅,是个体弱废渣仙n代,性格暴躁易怒信任感极低,每日想的最多的便是,这样身心俱疲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
每日每日思虑过度,却又不得不应付不住朝他身边凑的苏轻尘。
时时刻刻要隐忍要装乖,遇到苏轻尘生气时候,能安抚就安抚,不能安抚用身体讨好也无所谓……
反正最终受益的是他不是吗?
毕竟同他双修的可是灵源体啊?
修真界内人人觊觎的灵源体啊!
可装乖装的太久了,周琅连自己本来的模样都忘记了。
有时夜半醒来,甚至以为前世光景只是一场幻梦,是他重压之下想象出来欺骗自己的虚影。
毕竟他曾经是那样单纯的一个人。
世界在他眼中从来是美好的,那些占据了舆论八卦头条的恶人恶事仿佛来自遥远国度,永远不会对他的生活有丝毫影响。
可是为什么?
周琅茫然无措。
为什么到后来,他变成了一副全然陌生的模样呢?
心安理得的接受苏轻尘用命换来的安乐,为了活命放下脸面自尊去讨好另一个男人,疑心多虑对旁人的每一个举动都要以恶意揣摩。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生活在层层谜团之下,靠着来路不正的‘爱意’苟延残喘。
被苏轻尘是做私有物,可以作可以坏可以作一切事,唯独不能妄想逃脱。
在这样极端的控制欲支配下,周琅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是否他定性再差一些,将会彻底沦为苏轻尘的玩偶。
不会反抗不会思考,只会依赖苏轻尘。
万一……
万一他这次计划了三年的逃脱又失败了的话……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周琅周身的鸡皮疙瘩就都起来了。
这时,忽听人道:“小主人,墨滴到脸上了。”
周琅回神,垂眸看向画纸。
原来从他摊开画纸以后,便一直维持着提笔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曾注意时候,墨水便滴在了画中苏轻尘的脸上。
周琅把画笔搁置一旁,将画纸揉成一团扔到桌前地上,语气没什么起伏的道:“可惜了,一百颗上品灵石就这么没了。”
桑华步履轻盈的跳到桌上,身后八条黑色|猫尾在空中乱晃。
“你今日瞧着心神不宁的,怎么了?”他不大确信道,“莫不是担心苏轻尘处理不了今日这样大的场面?”
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周琅道:“你觉得苏轻尘那样的,会需要我担心?”
桑华歪了歪头,水晶般剔透晶莹的猫眼眨了眨,道:“凡事不可一概而论。他再怎么厉害,也到底是个人。”
周琅重新摊开了一张纸,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直说。”
桑华甩了甩耳朵,这才道:“是人就有软肋,而他的软肋就是你。所以,他要是惹你不开心了,你直接和他说出来,或许会比较好。”
“我不开心?你从哪儿看出我不开心了。我今儿可是开心极了。”
周琅涮了涮毛笔,沾了些红色颜料,下笔勾勒。
观其轮廓,是一红木雕梁的屋子。
“你大约还不清楚,昨天清早醒来后,我身上的经脉灵根已经全然恢复了。”
周琅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从今往后,再不用顶着废物的名头,被天机门这群苏轻尘的舔狗嘲笑。运气好了,说不定哪日修为会比苏轻尘还高,到时我想甩他就甩他,我高兴来不及,哪里会难过?”
舔狗一词,桑华不是第一次从周琅嘴里听说了,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片刻,道:“你说你是开心的,你就是开心的吧。”
反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话落,桑华转身欲走。
才刚背过身去,就被周琅按住了一条尾巴。
桑华正要回头去问:“何事?”
却听周琅轻叹一声,道:“抱歉。”
危机的本能叫桑华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