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转头看向身后默然不语的沈扶芳,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当真是造化弄人, 原来崔文定就是沈扶芳一直在寻找的爹啊!他心中一面替沈姑娘感到欢喜, 一面又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自己若是和历史上的大人物有了纠葛, 那未来他想要保持住旁观者的身份,不影响历史原本的进程, 恐怕得把自己的嘴巴封起来闭门谢客才行了。
沈扶芳也没有想到, 自己寻找了多年的父亲竟然会是崔文定!她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当初娘亲会带着自己离开,为什么她对这个街道的一切都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又为什么崔文定回京就一定会来这个毫无亮点的酒楼里吃饭, 这证明他心里一直还挂念着她们母女!
当她吹着笛子走下楼梯,注视这张本来应该是相当陌生的面孔时,她的心里却泛起了说不完道不尽的亲切之情, 恨不得扑到这个久违的怀抱里尽情地大哭一场。从崔文定眼中闪动的喜悦里, 她亦读出了对方已经认出了她是谁。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她应该将崔文定也冰封住, 然后带着义父远远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当她面对面地看着自己默默地思念了许多年的父亲时,她怎么都做不到就这样离开。她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每向前走出一步, 她都在挣扎应该如何选择。直到最后一刻,她的感情还是冲破了理智的束缚,终于放下了唤冰, 让自己坦然地接受这样的宿命。
听到崔文定所言,沈扶芳默然抬手,指了指他头上所带的发簪。林菲这才发现,这个发簪是一个普通的乌木簪,带着穿着雍容华贵的崔文定头上,显然与他的身份不太相称。他再定睛一看,原来这个发簪的头部呈两个相扣在一起的圆环型,就像......就像沈扶芳曾经把他们手上的银环带在自己的发簪上做成的形状。
沈扶芳开口道:“同心结于发,白首不相离。我娘临终前对我说过,这是你们俩定情时她送给你的信物,虽然最后你们没能实现这个诺言,可是她的心里一直都还惦记着你。”
崔文定的眼里浮起了一丝恍然之色:“她已经去世了啊......是啊,想她当年走的那样决绝,打定了这辈子都不再见我的主意,今日我能够再见到你,就该想到她已经离开了......”
沈扶芳动了动嘴唇,吞下了本来想说的话,低下头垂着眼睛道:“这个地方人多眼杂,这些人们很快就会恢复原样,你不妨带我们先行离开,我再和你好好叙话。”
“说的也是,我也想和你们好好聊聊!”崔文定眼神一闪,立即从方才的哀伤中回复了原样。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好似随意地走了几步,就将自己躺在地上的数名侍卫的穴道悉数解开,身法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在林菲和沈扶芳震惊的目光中,崔文定对他的手下指了指在二楼无法动弹的戚子云道:“把他绑起来一起带回去。”
沈扶芳没想到还是被他给看出了端倪,她的心中大骇,颤声喊道:“不用了!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就不必带他一起走了吧......”
崔文定的手下们都是军中干将,从来都只听从将军一人的命令,他们毫不犹豫地抢身上楼,将戚子云用绳子五花大绑了以后抬了下来。崔文定背手而立,对着神色紧张的沈扶芳哈哈一笑,他的眼神却突然变得像鹰一般锐利:“戚统领从灵州千里迢迢地赶到京城来刺杀我,我又怎么能不好好招待他一番呢?芳儿,你还不知道吧,吕参将安排在京城里的眼线已经归顺于我的麾下了,送个戚子云上来作为他的投名状,你们落脚的地方和身份行踪早在我的掌握之中。只因我无意中听到了你的名字,想来看看这个人到底会不会是你,这才把自己给送上门来。不过我也低估了你们的身手,若不是我一直难忘旧情带着这个发簪,被你给认了出来,今日我说不定就要死在你们的手上了,我说的对吗?”
崔文定的脸上依然带有笑意,语气也依然平缓温和,仿佛在和他们谈笑风生一样,可是林菲二人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股凌冽的杀意。沈扶芳浑身一抖,跪在地上道:“戚子云是我的义父,娘亲去世以后,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幸得他的庇护照料,这才有幸和你重逢......求求您,看在我的份上,饶过他一命吧!”
林菲也跟着她一起跪下求情,他看到沈扶芳不住地在发抖,满脸都是懊悔之色,便伸出手和她十指紧扣在了一起,默默地在旁支撑住她的身体。崔文定见自己不慎露出的锋芒吓到她了,连忙恢复了温和的神态,走上前来扶起沈扶芳道:“我今日得以和你重逢,心中着实欢喜,既然他对你有恩,那我答应你留他一命便是。”说罢,他又瞥了林菲一样,心中对这个长相不赖,身手不凡的年轻人还挺满意的,笑问道:“芳儿,这是你的夫君吗?长得倒是还不错!爹爹很想知道你们的故事,跟我回了府上再慢慢地聊吧!”
两个人听闻他答应了留下戚子云的性命,总算是放宽了心绪,跟着他一起走到门外,上了宽大华丽的马车,戚子云也被绑在了一匹马的背上,跟在他们马车身后一起被带走。
林菲和沈扶芳在马车里并排坐在崔文定的对面,崔文定饶有趣味地一边打量着他们二人,一边如同普通的长辈一样和他们闲话家常。他自然以为两个人已经成亲了,逮着林菲问了他不少问题,林菲面对未来的岳父大人哪敢造次,当下就温顺地如同一只小白兔一样,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回答他的问题。
听到两个人居然还没有得到林父的认同,崔文定不由得有些吃惊,他看着沈扶芳清瘦的模样本就心疼,如今又得知她受了委屈,做父亲的护女之心大起,顺口说道:“不如这样吧,你们和我一道回到燕州去,那里是我的大本营。京城这地方,过些时候就不太平了......”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道:“你们既然会和戚子云一起来刺杀我,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吧?还好我今日顺利地瞒过了上面那位,可惜也不知道还能瞒他多久。未眠夜长梦多,今晚之前我就会离京,否则我一定亲自去林家拜访一番,看看有谁敢嫌弃我的女儿......”
沈扶芳点了点头道:“是的,义父已经告诉我们了......当初娘是不是也是因为发现了您有这份心思,所以才会带着我离开您?”
“是啊,”崔文定坦然回答:“我动这份心思已经很久了。当年我在京城里只是一个守城的将领,若是没有自己的势力,又怎么能够做成这番大事呢?所以我才花了重金买通朝廷里的人,让他们上奏将我调到边关去。你娘她是何其聪慧之人,立刻就猜到了我心中的谋划,然后和我大吵一架。很可惜我们谁都说服不了对方,于是她就带着你离我而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藏身在江南,可是我并没有去寻她,一来是我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已经再度成亲了。二来我也是想等到定下了大业再去接你们娘俩回来,让她看到我的决定并没有错,可惜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先行离我而去了......”
随着他的叹息声,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官邸门口。崔文定带着二人下车,一路畅行无阻走到空旷的内院里坐下。沈扶芳和林菲沿路所见都是亭台楼阁,轻纱幔帐,布置的极尽奢靡。他们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崔文定一道在这座华丽精巧的院子里落座,心中都震惊于这座府邸的富丽堂皇之相。
崔文定让人把苏醒后的戚子云也带了过来,没收了他的兵器,点了他身上可以运功的几处大穴,让他在凉亭中与他们一道坐下喝茶聊天。戚子云功败垂成,心中自然是愤慨不已,他也不免责怪到了对她动手的沈扶芳身上,以为是他们二人投降了崔文定,是以对着面前的几人都是冷面不语。
戚子云的表情让林菲和沈扶芳都坐如针毡,只有崔文定依然是笑吟吟地独自饮着茶,慢悠悠地对戚子云道:“戚统领,咱们灵州一别已有半年,可是你这番模样仪表堂堂,混在那些军中痞子里实在是太过显眼,这才让我对你过目不忘,方才把你给认了出来,你可不要埋怨到芳儿的头上。此次你既然没有对我出手,那我们这笔账就当做是一笔勾销吧!我今晚就会带你一起离京,送你回到吕参将那里去。”
戚子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轻松地放过自己,他身上还留有江湖儿女的豪情义气,不由得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了!若是你不肯收起自己的狼子野心,他日我们在战场上相逢的话,我也会饶你一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