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几乎要吓晕了,求生的本能,使她带着哭腔说:“我只能带你到女郎院门外头,而且你不要说是我带来的!”
“这个可以。”杜文把匕首挪到小丫鬟后腰,“我给你端水。你敢说不该说的话,我一下子就要你的命!”
小丫鬟带着他顺着曲里拐弯的甬道往深宅里走。天越来越暗了,到了一处门洞,建成海棠花瓣的形状,门楣上是书写妩媚的“红缬”二字。
这两个字叫杜文不由想着第一眼见到翟思静的模样,又想着她很快就将成为哥哥的妃子,心里酸胀得难受。
但是他瞥眼看了看天色,并没有往里头闯,而是仔细查看门里外的情况之后,趁无人看见的间隙里,挟持着小丫鬟躲藏在一块长满藤蔓的斧劈石之后,双目炯炯从石缝里看着外间的情况。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门上昏暗的两盏灯点上了,正屋的楹下也挂上了灯,屋子里亮了起来,粉红色的茜纱窗上印出屋子里的陈设,也印出来来回回穿梭的人影子。见里里外外忙乎了一阵,又渐渐平静了下来。
小丫鬟被他的匕首顶住后腰,害怕极了,而这“贼”又迟迟不见要去偷去抢的,她不由偷眼回瞥他。
仔细看这“贼”,倒是个英俊的少年郎,颌角刀削似的,眼睛鹰隼似的,在暗夜中倒映着两盏羊角灯的两点萤光。丫鬟一时觉得他眼睛中有虎狼之色,一时又觉得他的眸子里似若有情,在感觉他目光温和了一点时,丫鬟小心地、低声地问:“我……我还要去上房送水……”
“想死就动一下!”杜文低声说,匕首狠狠顶在丫鬟的腰带上,顶得她头皮发麻。
他像潜伏着的狼,静静地等待捕猎的时机,有的是耐心,要一击制敌,所以此刻肯耐住寂寞和不安,让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
终于,在渐渐安静的院落里,他能清楚地听见里面的对话:
“思静,你好好休息养伤。”是中年妇人带着哭腔的叹息声、安慰声,“唉……你呀,不能那么倔,也不能太一意孤行。你阿父他……今天确实气坏了,吓坏了。我也拦不住他……我可怜的孩子,你也别怨他……”
“阿母,你别担心。”清清楚楚是翟思静的声音!
有点虚弱,但反而没有哭腔,也不觉得含糊,“我不疼了。女儿不是要犯倔,也不是一意孤行。唉,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反正,我心里绝不会怨阿父的,也希望你们……能懂我。”
看来小丫鬟没有把他带到沟里去。
叱罗杜文冷静地看着前方那个瑟瑟发抖的丫髻脑袋——既然没有带错路,现在留她活命,自己又没法制住她,也没法保证她自由之后不乱喊乱叫。所以,还是死人最安全。
他伸手轻轻一抚那个小丫鬟的后脖子,嘴唇贴近她耳朵轻声说:“谢谢你。”
那小丫鬟闻见他袖子里传来的好闻的真降香气味,有些疑惑这样的“贼”怎么也有如此雅致的香调,但见他客气,倒心里一漾,未及说“不用客气”,突然颈骨被捏住一折,“卡嚓”一声入耳,人就再无任何知觉了。
叱罗杜文托着那具尸体,慢慢蜷放在假山的角落,扯下藤蔓盖住。
然后继续潜伏在山石后头,继续静静等待。
大约是打了头梆的时候,屋子的门帘揭开,杜文看见一个美妇人从门里走出来,手绢印着眼角,一口接一口地叹息着。里头丫鬟婆子送出来,琉璃灯晃着各色的光华,她们一声声说着“夫人慢走”,把那位美妇送出了院门,随即把门从里头拴上,落了锁,低声私语着:“老天,郎主暴怒的样子真可怕!女郎那么娇滴滴的,从小都没被弹过一指头,这次被家法打得哭都哭不出声。要不是夫人拚死扑过去护着求情,女郎岂不是要被郎主打死?”
杜文心脏一抽,目光不由再次瞥向那茜纱窗帘,耳膜里只余心脏敲击胸膛的“砰砰”声响,震得头脑发痛,眼眶发酸。他心里暗暗想:“乌翰!你敲山震虎也未免太毒了!这么好的女郎,你要不那么疼爱她,又为何非要把她绑在身边?!”
他死死掐着虎口最疼的地方,强迫自己忍耐着冲进去看望受伤的翟思静的欲望,不断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譬如她是他的一道劫,他要忍住,像打仗时埋伏一样,忍到能够一击制胜了才可以露面!
春夜的陇西竟也有些寒意,晚风拂在春草和藤萝上,带来阵阵香风,露水打湿了杜文的鬓发,打湿了他的靴子与衣角,他一动不动,呼吸都很轻浅,慢慢见里头的婆子们一个个出正屋的门,到耳房休息,又慢慢见几个大丫鬟也退了出来。堂屋里的灯烛灭了,正寝里陪侍丫鬟的影子晃了几下,随后听见在问:“女郎,是不是还痛?”
“胸口闷。”这回又是翟思静的声音,“我要下来走走。”
“女郎……”
翟思静说:“没事的,又没有伤到筋骨,小心些不会疼痛的。我睡不着,想活动一下,腿都麻了。”
茜纱窗上慢慢出现了她的影子,娇怯怯的,斜倚着屏风,低垂着头,那一道剪影都风姿绰约,袅娜倩丽。
杜文扫视了周围,从靴页子里抽出匕首,贴着墙壁慢慢挪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