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阳光比江海市的更干冽,像北方的酒,火辣冲鼻。
可当这刺的人眼睛都不太睁得开的光,照在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绿色时,却会让人觉得内心平静。
在燕京西郊,居然还有座底面积这么大的别墅区,真的很令人惊叹。
北方的绿树参天,怪石嶙峋,高墙巍峨,都透着男性的阳刚之美,与柔美浪漫的江海市截然不同。
“我们进小区了吗?”鞠礼问。
“我们现在就在老板家的园子里了。”燕京的司机老李笑着答道。
“……”鞠礼以为这一切只会发生在郭德纲的相声里,却没想过,现实中也会出现……
因为自己的贫穷和没见识,她默默羞红了脸。
香山别墅区位于燕京西边,每栋别墅都是独栋。
钟老板家大概是买下了好几套别墅,重建修整而成,才会大的像一片庄园。
轿车可以在整个别墅区环绕行驶,一些运动区等特殊区块儿的路边,停有小型的摆渡车,大概是用于别墅内代步。
平整的草场,网球场,游泳池,
临墙而建的玉兰、银杏和樱花树都长的非常好。
小路边的冬青,草坪间的崎岖小路和小桥流水及假山……
大院落从进门起,便分好几进,每一进的风景和风格都不尽相同。
慢慢从西式,过度到中式——
城堡,别墅,到中式楼阁。
当汽车缓慢绕行至最后的院子时,鞠礼看到了一个纯中式的朱漆大门。
若不是坐在车上,真恍如穿越一般。
绿树,假山,人造小湖,尖顶小亭,石屏,细竹,月亮门儿,青砖碧瓦和砖红的门……
俨然一座王府。
鞠礼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谁,又因何而来。
更难以想象,钟立言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她无法想象一个孩子如何在这样的院子间玩耍,无法想象穿着开裆裤四处蹦跶的孩童,要如何与如此庄严的建筑融合。
更无法想象钟立言每天如何在这样的地方起床,学习,玩电脑,打电动,踢足球什么的。
这里真的是一个起床后从房间走到大门口,要用半个小时的豪门居所。
她终于想起漆敏讷和岳梦恬说起的关于钟立言家世的话题,说他家族起家靠的是房地产的。
超有钱。
以前或许意识不到自己跟老板之间的距离,毕竟每天见面,一起工作,即便他气质疏冷,但也偶尔会觉得触手可及吧?
但……老宅是这个样子的人,跟她真的生活在完全两个世界。
即便鞠礼很懂得如何挺胸抬头做出从容矜持模样,在司机停下车,她推开门一脚踏在地上时。
也不自觉生出些许卑微的怯懦。
刘姥姥逛大观园,比她想象的更惊人。
她手里的存款,不知能否买下她此刻站立的这一块儿土地。
什么时候,她能买的起一栋江海市的房子?
什么时候,能买得起一栋别墅呢?
又有没有可能,买下这么大一片庄园呢?
——一个刚毕业没几个月的,23岁女青年,如是想。
“有什么要拿的吗?”司机老李探头问。
“哦,我自己来。”鞠礼深吸一口气,转身从后备箱里,拎出一盒蝴蝶酥——
任务装备绝对不能忘。
司机便在点头与她招呼后,开着车驶离了。
钟立言已经在两步外等她,鞠礼不再迟疑,快步行至他身畔。
像是猜出她所想,他开口道:
“我小时候,老宅并没有这么大,大概只有一个别墅而已。那时候也没有这么突出的古风。现在许多建筑,都重修过,已然变了样子。”
她听着他说‘而已’,忍不住又默默叹了口气。
“真好啊~”她由衷的感慨。
方才,当汽车绕行过游泳池时,她想,如果把游泳池租出去,不知道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绕行过宽阔的大草坪时,她又想,草长的那么好,脚感一定非常棒,如果做成足球场,租给足球爱好者,肯定很受欢迎;
路过欧式建筑时,她又觉得可以当旅游景点儿,或者做民宿;
而此刻,她脚踩着中式石砌的路面,望着墙上的筒瓦金钱纹,漂亮的梅花枝,又开始捉摸:
如果在这里开个影楼,专拍古装照,应该也能致富。
“唉……”可这里只住着一家人,打理的如此精致漂亮,也不过空置着欣赏而已。
“怎么了?”钟立言听到她叹气,转头沉眸询问。
“哦,没什么。”她忙打起精神,回以一个羞涩的微笑。
自己也太土包子了吧!
他又在她面上打量了几秒,这才移开视线。
——只是,鞠礼并没有发现,他对她的关怀,多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心虚。
……
……
钟母并不常在国内住,她上大学时就跟着父母出了国,后来嫁给钟立言父亲,才又回国生活。
丈夫死后,她便更多住在国外。
这次回国本来是游玩儿,见见朋友,准备住半年多就走。
却不想查出乳腺癌,虽是初期,医生称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但她还是被吓坏了。
连着哭了几天,她闹着要死了,将钟立言喊回来。
虽然逐渐的,也从乍闻生病的恐惧中缓回神来,但她仍抓着生病的事儿,一定要推着他快些考虑个人感情问题。
这些年,不是她在国外玩儿,就是他工作忙脱不开身,两个人鲜少见面,年都没在一块儿过几次。
可随着年龄增长,她也开始越来越渴望更亲密的mǔ_zǐ 关系。
自从丈夫去世,她和儿子的关系,好像就越行越远了……
今天,她特意打扮妥当,一大早就在等钟立言带着女朋友登门。
虽然他说他只是暗恋,还没敢开始追,叫她不要乱来,但……
她可不觉得这世上有自己儿子追不上的女人。
成为恋人,结成夫妻,都是早晚的事儿,只要儿子想要。
不过,她作为婆婆,还是要好好把把关。
万一这女孩儿特别凶,特别骄纵,特别刁钻难相处,那就绝对不可以。
她可不想以后被儿媳妇欺负!
一如既往,钟母思考事情,永远只看自己,几十年从未变过。
这样想着,她打起精神,时不时问身边的孙阿姨:
“我看起来厉害不厉害?”
“厉害的。”孙阿姨一边将一个花瓶摆在桌上,一边笑着道。
“能镇得住年轻女孩子吧?”她又有些不确定的问。
一边说话,一边坐直了身体,竖起眉毛,摆出个刁蛮表情。
“镇得住镇得住~”孙阿姨回头又看了她一眼,笑着肯定道。
语气有几分似哄孩子。
钟母却似早已习惯别人这样与自己说话,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她深吸一口气,念叨道:“说是已经进大门了,怎么还没到呢?”
一边嘀咕,一边捧起边上的水杯,轻轻啜了一口。
却在下一刻,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她吓一跳,忙将只喝了一口的水杯放回桌上。
摆出个斜坐着的姿势,爱答不理的挑眼皮,朝着门口望去。
动作有些僵,也顾不上了。
……
……
“整个这一片,都是后来我堂哥重建的,他偶尔会回来住几个月。”钟立言带着鞠礼进了‘王府’第一进大门时,介绍说。
“哇~”鞠礼一边感慨,一边心道:老板你还有堂哥呀?
可她不敢问。
“以前也是这种中式风格,但没有这么古风。”钟立言绕过一片假山,带着她穿过第二进的月亮门儿时说。
“喔~”她一边点头,一边心道:以前是什么模样啊?住在这种地方,晚上不会觉得害怕吗?
但她不敢问。
“……”再往里走,他却不开口了。
鞠礼能感觉到,越靠近他的家人,他的情绪就越低沉。
仿佛回家不是一件令人归心似箭的事儿,而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般。
在进门前一瞬,他深呼吸后,才推开门。
鞠礼以为会见到一群可怕的三姑六婆和古板男性,却不想大门打开后,厅堂里,只孤零零坐着一个中年女人。
这女人保养得当,穿着一身高订香奈儿,长发挽起,通身透着一种惹人怜爱的美。
即便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竟还有种类似朝气的神态。
“立言回来啦~”孙阿姨从窗帘后提着抹布走出来,口中虽然是喊他名,但语气却特别尊敬。
钟立言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带着鞠礼走到桌边,他伸手轻轻搭在她一侧肩膀,示意她坐下后,才开口:“她叫鞠礼。”
“这是我母亲。”他又朝着坐在长桌首位的女人道。
这是一张放在大客厅西边窗下的长桌,像是餐桌。
大课堂里窗明几净,不似鬼片儿里的古宅那么昏暗。
屋子里有空调有电视,有黑胶片在轻轻哼唱。
“阿姨您好~”鞠礼被老板按坐下后,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将手里的一盒蝴蝶酥先放在了边上,莫名有些手足无措。
明明哪怕面对公司里的各种领导们,她都能压着紧张,让自己显得特别从容。
可在这样空旷的房间里,与一个不爱说话的老板,和一个一直还没开腔的老板母亲呆着,她居然有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
“鞠礼你好~”钟母终于说话了,她语声轻轻的缓缓的,一边说话还一边微微抬起下巴。
一派骄矜富太太姿态,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
只是那双并未浑浊的眼睛,却不似她表情那么沉稳,反而闪烁着盯着鞠礼,上上下下的打量。
鞠礼一下就捕捉到了对方的眼神,这眼神可不像是不好相处的刁蛮霸道老太太啊。
聪明的小秘书几乎是在一秒钟内,就识破了钟母的伪装。
钟立言挑眼皮看了母亲一眼,却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从内门出去,不知去哪里了。
“……”钟母。
“……”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