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处理苏试的问题上, 黑太子和贝德福德公爵产生了分歧——
“勃兰特公爵把价钱涨到了1万英镑!天杀的,他以为自己手里的是一个公爵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黑太子放大眼前的光屏信笺,“很多城市都在为少女捐款。”
空气中浮现着蓝雅对“圣女营销”情况的报告, 贝德福德和黑太子一起看了:
“……这个女人真是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黑太子并没有指摘蓝雅,因为就连他也有些意外于“少女贞德”在这个落后时代的影响力。因而他思忖道:
“必须要让‘少女’自己屈服,折断‘她’骄傲的头颅, 让‘她’走下神坛,成为一个平凡之人。”
“她有什么特殊的?还不是被我们抓了。”贝德福德公爵不屑道, “等着吧, 等我们冲破法兰西的封锁线,从勃兰特公爵那里拿到人,再在广场上把她活活烧死, 那些愚蠢懦弱的法兰西人就消停了。”
黑太子微微皱眉,他厌恶和愚蠢的人说话, 在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候, 就更加对此感到不悦。
他解释道:“a国侵略b国,将b国的爱国将领炸得尸骨无存, a国的侵略者们不由地感到肃然起敬, 为这位英雄竖起了纪念碑。”
贝德福德:“怎么?”
他并未觉得这种表面动机与实际行为相悖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黑太子有点失去耐心:“表子立牌坊,你说为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的人, 首先是人, 其次才是英国人、法国人;
首先得有个人样, 才能分男人、女人……
一个民族,如果它的主流精神是卑劣的,那么它就不可能强大。
所以,毁掉“少女”的办法,只能是让她屈服。
牢房。
里面有一张床,床边有一块方形岩块,上面的黑色锁链与苏试一只脚上的镣铐相连。
苏试坐在床沿,身穿男装。
古雄注视着苏试,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厌憎的喜悦——
瞧瞧!瞧瞧!不接受他的爱,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沦落到了一种怎样的田地哟!
在两旁祭司的见证下,审讯在这个房间里继续进行。古雄负责提问,另外有人负责记录。
古雄的视线在苏试的脸上逡巡,仿佛苍蝇在搜寻蛋的裂缝。
他深灰色的双眼,在黯淡的室内,就像是从肮脏的下水道里捞出来的有毒物质:
“你是否觉得自己受到神明的恩典?”
是?一个凡人也能僭越地说自己受上帝恩典?
不是?一个得不到神明恩典的人,那必然是被神抛弃的罪人。
“……”
苏试听到提问,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想起看到过的一份庭审记录——
快播老板王欣问公诉人说:“如果你听说快播是一个看毛片的软件,你会下载吗?”
苏试看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心术不正。
因为这个回答,作为公诉人来说,他既不能回答会,也不能回答不会。
如果他回答“会”,那么他就为快播传递色情“添砖加瓦”了;如果回答不会,则证明快播不可能传播色情。
然而法律讲求的是道理,而不是比拼智力。
争论这种口角,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非要玩弄文辞的话,我们也可以说,从王欣的提问中就可以看出他这个人存在基本的道德认知缺陷——因为在他的概念里,是没有“未成年”存在的,这也就说明他从来没考虑过、也毫不在意,会向未成年传递色情的问题——他提问中的“你”,是只有在对方是成年人的情况下,才能对对方造成有效的道德干扰的。
如果被质问的换成是未成年,那么王欣就是自己挖坑往里跳。他肯定不敢这么问。
同时,除了道德认知缺陷,他还存在法律认知缺陷——因为作为被告,他应该清楚公诉方指控他的违法行为是传播色情超过了一定数量。这也就是说,单个用户是否会为了色情视频下载快播,对案情来说无关紧要。
但这样说,王欣本人可能不答应。法官也不会有兴趣浪费时间字打机锋。
在法庭上玩弄文字游戏,只不过是卖蠢的小聪明。
巧言令色,鲜矣仁。
苏试道:“如果没有得到,希望上帝能赐予我;如果我已得到,希望上帝仍赐予我。”
古雄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对于审判并没有多大帮助。
他命令士兵搬进来一盆烧红木碳的铜盆,问苏试道:
“如果你是无辜的,为什么神给我这个祭司对你施加任意刑罚的权利?难道神明会让你免受烧灼的痛苦吗?”
苏试道:
“我知道我是无辜的。我不知道神是否给了你这样的权利,如果是神让你这样做的,那么我想这是在考验我。如果经受住了考验,神就会治愈我。”
“……”
谁都听说过少女有强大的治愈能力,苏试这样一说,反而让人无法再对他施加刑罚了!
但是古雄可不是吃素长大的:“你怎么知道是神治愈了你!而不是魔鬼!你这能力不过是从魔鬼那里得来的。”
“可是,祭司大人,您说是神赐予您对我施加任意刑罚的权利,难道魔鬼可以在神面前弄虚作假吗?”
“……”
古雄张了张嘴巴,像条灰白的老鱼,在空气里吐了一个无形的泡泡。
一旁的祭司们都面面相觑,他们都觉得再问下去,他们要被审成异端了……
古雄回过神来恼羞成怒:
“这么能说会道!魔鬼一定是送了你一根女巫的舌头吧!”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神是否对你还有一丝垂怜吧!”
他命令两旁的祭司摁住苏试,将他的脚塞进火盆里。但祭司们都犹犹豫豫,古雄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叫来士兵,两个摁住苏试的肩膀,其中一个提起他的脚压在灼烧的炭火上。
“呲呲——”
伴随着一声低低的痛呼,空气里响起令人皮肤发麻的肌肤灼烧声。
那个蹲在地上的士兵,也听说过“少女”的奇迹,出于好奇,抬手看了一下苏试的脚底。
正面的祭司们可以看见,烫伤正在缓慢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们不禁毛骨悚然,尽管之前也曾听说,但总以为是为了政治需求夸大其词,故弄玄虚。现在亲眼所见,不禁心如擂鼓——难道少女真的受神的保佑?不,是魔鬼的力量!但如果魔鬼的力量正在庇护他……难道魔鬼不会来报复他们吗?
古雄感到了室内蔓延的恐慌,他冷冷一笑,淡定自若——
什么也阻止不了他折磨眼前这个贱女!
“看来神明并没有完全抛弃你这个罪人,你最好趁早改过自新!”
古雄掸掸衣袍,命令士兵道,“孩子,继续对这个邪恶的女人施加‘神的教诲’吧!”
牢房里响起古雄压抑着恼怒的质问声,和少年时不时抑制不住的惨叫。
黑太子躺在担架上,透过牢房狭窄的门洞看着里面的场景,一向冰冷锐酷的金眸,流露出了淡淡的惊讶,和一点点好奇。
他听到古雄几乎歇斯底里地道:
“你不知道吧!查理根本没有想要从勃兰特手中赎回你!他一直跟勃兰特公爵藕断丝连,听明白了吗?国王抛弃你了!”
苏试满脸冷汗,却笑着反问:“那你觉得他这样做不对吗?”
他还有兴致给古雄玩一个文字游戏。
如果古雄承认查理做的对,那么少女为什么要反对“对”的行为呢?
如果古雄承认查理做的不对,那就是在同情少女的遭遇,认为她不该被抛弃。
“……”
黑太子无声轻笑了一下。
古雄瞪大自己的老眼,很想问: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你知道自己能傍上国王是不是?”
不过他还没有失去理智,改用怀柔政策:
“英国人只想把你烧死,但我们希望你能得到救赎。如果你能忏悔罪恶,宗教法庭就会宽恕你。我们只烧死执迷不悟的异端,但从不放弃重返正途的迷途羔羊。”
“我没有罪,”苏试道,“凡我所想的,没有不可以宣之于口的;凡我所行的,没有不可以见诸世人的。我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没有需要遮掩的行径。
这世间只有一种人会长久地恨我:心术不正、心肠恶毒的人。
神明总是公正的,若以公正审判我,我必然是无罪的。”
他抬眼看向古雄,下颔上挂着晶莹的一滴汗珠,浸润生理性的泪水的眼神像有闪亮的银:
“若有人违背神所喜爱的公正,来对我进行裁决,那我的罪岂非正是无罪的证明?”
贱女人!
古雄用尽力气拉回即将扭曲的五官,和即将向对方的脸飞奔而去的手。
“公正与否,不是你能说了算的。神把这种权利交给了神庙,而现在我们正在给你改过的机会。你要明白,宗教裁判所才是你最后的家。”
他哼了一声,一拂袖离开了牢房。
两个祭司也紧随其后。
苏试已经是满身冷汗,他躺到床上,为了避免触碰到伤口,将脚悬放床外。
他感到有人来到他的身边,便转了一下脸,两个躺着的人互相对视一眼,这场景可真够奇怪的。
苏试转回脸,望着牢顶,双手在腹前交叠着一搭,安安静静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