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从没想过,那个在她心中冷淡自持,薄情淡漠的帝王也会有如今这一面。眼神仿佛能吃人,如一把大火,想要将她烧得粉身碎骨。“疼?苏皎皎,你也知道疼?”沈淮捏着她的力道更重了些,冷笑了声,“你这么一个狠心薄情的女人,心里只有权势和地位,你也知道疼?”苏皎皎可笑地看着沈淮,反问着:“我如何就不知道了?”“我也是人,我也有血有肉,如何就不知道疼了?这天下万民,甚至是路边的一只小猫小狗,哪个不知道疼?!弱小的人心里只有变强,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只有强者心中有心情想那些风花雪月。”“你从前不是一直说要以你我相称吗?从前我不敢,只敢把你当成陛下,所以我从来都是自称皎皎,称你为您,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皇帝,你是陛下!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来赐与,我不过是你的附庸,是你那么多妃嫔中的其中一个。我的一辈子都在你的手上,随你一句话生杀予夺,后宫有四十多个妃嫔,日后若是你想,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美人都任你采摘,我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一个,又怎么敢贪慕这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男人是最贪慕的就是新鲜感,对你来说,美丽从来都不是稀缺的。美丽温柔如莲妃,还不是因为爱慕先帝而日渐凋零!若我如莲妃一般陷入短暂的宠爱中眯了眼睛,以后的我,恐怕就如同莲妃一样死得惨烈。”“你以为我就没有感情吗?我输不起,我赌不起!我不想拿着我的一颗心压在一个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身上!宓充容和毓嫔不一样爱你如命,可结果呢,她们又得到了什么?你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又怎么会缺我这颗心。”她牢牢盯着沈淮的眼睛,心底的委屈和失望积压了许久,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所以你说“我”可以,我说“我”不行。”苏皎皎冷笑了声,眼中却有泪光闪烁。她细白的脖颈字在沈淮手中纤若可折,如琉璃般易碎,她说完以后闭上了眼睛,说着:“恐怕陛下早就已经厌极了我,既如此,就算没有今日大逆不道,我也一样会在深宫里死得无声无息。倒不如将想说的话都说了,给我个痛快。”这些话倾泻到沈淮的耳朵里,可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只听见了最后一句,紧捏着她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他红了眼眶,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皎皎:“你宁可死。”都不愿意爱我……?沈淮倏然松了力将她放开,自嘲的笑了笑,眼底却冰冷无比:“苏皎皎,朕不会让你死。”“朕要你亲眼看着,朕从前给你的,会一寸不留地给别人。”第143章 起风波晨昏定省。被禁锢的力道瞬间松开, 冰冷的空气疯狂涌入缺氧的胸腔,苏皎皎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她背靠在梅树的枝干上喘息,冷冷地看向沈淮头也不回的背影, 讥讽的嗤笑了声。如今的皇帝和当初的先帝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贪一时新鲜的薄情之人罢了。他要的苏皎皎全心全意的爱, 可凭什么呢?爱他苏皎皎又能得到什么。究竟是占有欲还是爱欲,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宠爱的女人心里没有自己, 皇帝自己分清了吗?平白来和她闹这一出,仿佛多么情深意切, 爱而不得归根结底,不过是接受不了她苏皎皎不爱他罢了。帝王之爱本就易逝, 给了旁人也再寻常不过。他爱给谁给谁, 以为如此就能刺痛她的自尊么。可笑。苏皎皎缓缓屈膝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宫灯,里头的火光已经不知在何时熄灭了。她从袖管里拿出火折子,小心的重新引火,然后看着沾雪的宫灯重新亮起光芒。如此歇斯底里的争吵过后, 似乎是将想说的都说尽了, 心口一直郁着的那团气也不知不觉散了。这几个月以来,苏皎皎的心从未如此刻这般冷静过。既已看透, 反而没什么可不甘, 没什么可失望的了。往后的日子就算没有了宠爱,总归要继续过下去。苏皎皎拢了拢披风, 将外头的风雪掩下厚实的披风外面, 只露出一只手提灯, 转身从原路返回。两仪殿内。沈淮从沉着一张脸从外面回来, 周身仿佛都浸了寒意, 让人见之生惧。蔡山急急忙忙迎上去, 小心地觑着陛下脸色,亲自从一旁宫人手里拿出温热的毛巾为陛下拂雪净手,关心着:“陛下出去的久,若是伤着龙体,可就是奴才的罪过了,还是快些落座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沈淮将他拂开,冷声说道:“给朕拿酒来。”闻言,蔡山微微怔了一瞬。酒可麻痹神经,陛下一向少喝酒,今儿这是怎么了?不过宴席上饮酒也算是合理,蔡山并未多想,便急匆匆吩咐人去取。陛下急匆匆的走,又冷着一张脸回来,阖宫的妃嫔都关注着。皇后在身侧看过来,明眼瞧得出心绪不好,但她聪明,知道这时候不该火上浇油多嘴去问,只装聋作哑的关心着:“外头冷,想必陛下受了寒气了。”“可还要紧吗?”她嗓音轻柔,又如此善解人意,沈淮压着内心的火气和冷意淡淡应了声:“无妨。”这时候,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乐荷从外面进来,先是小心地瞧了眼陛下,这才走到皇后身边去。乐荷装作是低头给皇后斟茶的模样,轻声说着:“娘娘,奴婢方才依您的意思偷偷跟在陛下不远处,见到陛下往梅林去了。奴婢不敢跟的太近,尾随着陛下进了梅林后,只远远听见陛下似乎在和一人吵架,感觉……像是珍昭容。”“珍昭容?”皇后有些惊讶,眼底晦暗了一瞬,掀眸又确认了一番。乐荷点点头,将手中的紫砂茶壶放下,退到皇后的身后伺候。皇后偏头觑了眼盛怒的陛下,想起今日珍昭容称病不出,心底有了几分计较。从避暑山庄回来的时候,人人都说苏氏得陛下独宠,一时风光无两。可这些日子分明不曾听闻苏氏犯了什么错,可陛下却莫名的对她冷了下来。能让陛下如此,要么是苏氏同陛下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要么就是在不为人知处惹了陛下不悦。若是一直冷着倒还不好说,可今日出去又大吵一架。就算陛下看着苏敞的面子和皇室的颜面不会明面上对苏氏如何,可龙威有损,苏皎皎又恃宠生娇同陛下不敬,闹到这个份上,恐怕陛下从此也会厌了她了。男人是最要面子的,尤其是陛下,生来薄情,更是最看重颜面之人。好啊——不费吹灰之力,苏皎皎就失了陛下的喜欢,实在是让她喜上加喜。等再过些时日,她略施手段除了苏氏,这后宫,就再无能够影响她地位之人了。只等她日后安安心心生一个嫡子,这后位,乃至太后之位,又何愁坐得不稳呢?初雪宴在皇后的住持下顺利地进行了下去。沈淮喝了不少的酒,脸色微红,眼神也带上几分颓丧的迷离。只是他掩饰的很好,仍是一幅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到初雪宴尾声,才起身要走。皇后及时唤住了他,十分善解人意地上前为他紧了紧披风,方温柔贤淑地问着:“陛下已有许久不曾踏足后宫了,今日初雪,如此良辰美景,不如陛下选一位妹妹侍奉在身侧,也好让您宽心。”宫妃们无一期待的不是这一刻,熟料陛下只是散漫低眸瞧了眼皇后,便紧紧攥住了皇后的手,说着:“今日皇后侍寝即可。”此话一出,余下的人暗暗的失望起来。不过皇后侍寝,原本也在众人猜测之中。毕竟这些日子里,陛下一入后宫就只去了凤仪宫,生死相交的情谊,可不是人人都能相比的。不过皇后就是皇后,她原本就是陛下的发妻,又是一国之母,岚英公主的生母,陛下珍视反而是社稷之福。她们身为妾室,自然无话可说。皇后抿唇浅笑,面上染起几分不易察觉的红晕。陛下紧紧攥着她,她顺势握住陛下的手,十指相扣,十分亲昵的模样。温声说着:“既如此,本宫便陪着陛下回去歇息,诸位妹妹们请便吧。雪天路滑,都仔细些脚下。”帝后携手离去,一众人皆起身行辞礼:“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太极殿内,皇后久违地打量着这所她许久不曾来过的宫殿,心情分外愉悦。她躺在龙床上,心中万分期待。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皇后坐起身来,丝滑的薄绸从肩头滑落。她仰头看向陛下,柔声道:“陛下——”沈淮的情绪极差,动作也比从前粗鲁许多,虽然明明知道身下的人是皇后,可心里总憋着一口气,始终觉得,若是他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别人,狠狠的报复苏皎皎,她会不会在意。他就是想要她难受,想让她和自己一样不痛快,没有爱又怎么样,只要她能因为他而心情有波澜,他就觉得他们之间还没有断。不管是什么情绪,哪怕是恨也好。可带着怒火释放出来以后,沈淮躺在巨大又奢华的龙床上,巨大的空虚袭来。黑暗之中,悲凉和酸涩如海浪般将他淹没,沈淮只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会因为苏皎皎偏执得不像话。可就算他做再多,苏皎皎根本就不爱他。自始至终可笑的只有他一人罢了。身侧的皇后香汗淋漓地攀上他的肩头,一只手搭上他的胸膛,柔情似水地劝说着:“陛下,夜深了,歇息吧。”沈淮深深看了眼皇后,抬手将她的手轻轻拿开,起身披上外衣说着:“还有不少折子要批,皇后先睡吧。”说罢,他便披上外衣大踏步离开了寝殿,独自往偏殿的书房去了。皇后的一腔柔情扑了个空,她怔怔的看向陛下离开的方向,抓紧了手下的锦被。虽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陛下哪里奇怪。陛下的心似乎在她这里,又似乎不在她这里。他分明如今是宠爱着她的,给了她无上的关心和尊荣,可不知怎么,她总觉得陛下的眼底结着霜,带着冰。冰封着另一人。这样的错觉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被皇后否决了。不,不会的。她和陛下年少结为夫妻,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