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英被他不耐烦的样子吓得猛然停下,期期艾艾道:“不是我。也不是你大伯伯娘,也不是姚兰花。”
“那还能是谁?”谢琅问出口,福至心灵,“是我那个‘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舅父,还是跟我家断往好几年的姨母?”
冯英陡然睁大双眼。
“三郎叔猜对了?”谢广惊呼一声。
冯英咽口口水,点头道,“……两个都来了。”
“草!”谢琅低咒一声。
冯英没听清,“你说什么?”
“三郎叔说了句脏话。冯英婶子,只有他俩,还是连他们的丈夫和妻子也来了?”谢广问。
冯英下意识看谢琅,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才敢说,“一家大小都来了。”
“什么?!”谢广震惊,“三,三郎叔,怎么办?怎么办?”
趴在谢琅怀里呼呼大睡的小七不安地动了一下,谢琅连忙拍拍他的背。小孩揉揉眼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喊,“三爷……”搂住他的脖子,倒头继续睡。
谢琅把小孩递给冯英,“你们和谢广从南边绕去大伯家,我从村东头走。”指一下猴子,又指一下冯英怀里的小孩,“跟上。”
金猴不懂人语,但它看得懂人的手势,见谢广和冯英往南边去,立刻招呼虎子和小狼跟上去。
谢琅往西拐,从村东头进村。
烘干房附近的村民见他两手空空,比知道猴子带着狼去他家还稀奇,“今天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后面的山又不是我家后院,哪能回回都有东西。”心情极其不好的谢琅白了说话人一眼。
说话的人也不生气,因为他就是故意问的,“不是你家后院,是你家牲口圈。”
“滚!”谢琅大步往西去。
说话的人吓一跳,指着谢琅,“他,他这是怎么了?一句玩笑话都开不起?”
“你不知道?三郎里长家来了好大一群人。听说是他舅父和断往几年的姨母。肯定是知道咱们养蚕里的日子好,三郎里长家有钱,来找三郎里长借钱借粮。你说他心情能好?没打你一顿都是急着回去应付那些亲戚。”
刚刚说话的人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刚啊。冯英急的上山找他,我拦着冯英问的。”
“那你还在这儿站着?帮忙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年龄大的留下盯着油皮,年轻的男人女人扛着铁锹、锄头、扫帚跟上去。
谢琅听到砰砰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好笑又无语,“你们这是干什么?”
“帮你打架。”打头的男人说出来还挺直胸膛,仿佛在说,你看咱这身板,帮你打两个绝对没问题。
谢琅叹气,“那是我舅父和姨母。”
“那又怎样?又不是你爹娘。闹到廷尉衙门,廷尉也不管。”
谢琅张了张口,竟发现无言以对。
此时民风彪悍,不止养蚕里。衙门连这点小事都插手,非忙得脚不沾地。
“我不说打,你们可不能擅自动手。”谢琅提醒他们。
众人点头,“这点我们知道。”
谢琅还是不放心,脚步也变慢了。可再慢总能走到尽头。
平时一炷香,被他拖成一盏茶,还是到家门口了。
果然如冯英所说,他舅父舅母,大表哥表嫂和未成家的二表哥来了。他姨夫和姨母也带着他们的大儿子儿媳来了。
家里的孩子倒是没来,可能是担心抢东西的时候孩子碍事。
谢琅刚才跟村里那样讲,是担心有孩子,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如今见连他便宜姨母家的表弟都没来,谢琅放心下来,走到面前就问,“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们不能来?”和谢三郎的母亲三分像,身高七尺,麦肤色,四十来岁,身材消瘦的郑云斜着眼看谢琅。
谢琅轻笑一声,“我娘以前跟我说,走亲访友要上午去,下午过去不吉。因为奔丧的人才下午去。你们这是盼着我死,好把我家的牛啊羊啊全牵走,房子也占为己有。”
“三郎,不可以这样和你姨母说话。”谢建业连忙开口提醒。
谢琅睨了他一眼,“你跟谁一家的?”
“你大伯老糊涂了,别搭理他。”姚桂芝拽一下谢建业,就冲谢二郎使个眼色,把爹拉走,别在这里裹乱。
谢二郎伸手攥住他爹的胳膊,“爹,病没好就在家好好养病。”
“我没病。放开我。”谢建业道。
谢二郎认真道:“谁说你没病?昨儿巫师还说你的疯病都进脑袋里了。”连忙从谢大郎使个眼色,快来帮忙。
“噗!”养蚕里的众人笑喷。
郑云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抬手指着谢琅,“别以为你爹娘不在――”
“我就以为我爹娘不在,没人管得住我。”懒得跟她废话,谢琅直接打断她的话。
郑云噎了一下,就找她大哥。
谢三郎的舅父郑杰笑着说,“三郎,误会了。什么牛啊羊啊,我们要你这些干什么。真想要,去年你娘走的时候,我们就开口了,哪能等到现在。”
“你开口有用吗?别看我大伯刚才替你们说话,你动我家一根羊毛,他都能跟你拼命。”谢琅说着,冷哼一声,“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忙着浇地种田的时候你们不来,这时候来安的什么心?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我就不说了。没事就回吧。”
“三郎,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郑杰说着,看一眼姚桂芝。
姚桂芝大怒,抬手指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就顺嘴一问,能有什么意思。你这么激动作甚?”郑杰一脸无辜的反问。
姚桂芝噎住,“你,那你刚才看我干什么?你当我瞎。”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郑杰皱眉道,“你看我干什么?”
姚桂芝又噎住了。
谢琅乐了,来到西汉这么久,终于碰到个有心计的农夫。然而,他纵有万般计谋,巧舌如簧,谢琅不让他进家门,不松口,他也只能无功而返。
“伯娘,这是我舅父,不是你舅父,别插嘴。”谢琅冲姚桂芝使个眼色,我一个人能对付他。
姚桂芝不放心,上次是谢建芬一个,这次是四个。就算他身手了得,身手了得?姚桂芝眼中一亮,哼一声,放下手,“是伯娘错了,不该掺和你家的事。”
谢琅笑道:“这就对了。舅父,姨母,恕我刚盖好房子,屋里凌乱不堪,不便迎客。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这儿不好吧?”郑杰往四周看一眼,这么多外人在呢。
谢琅:“舅父大概忘了,我们养蚕里的男人都姓谢,百年前是一个祖宗的,不是外人。”
“对,对,我们都是三郎的内人。”
啪!
“不懂别瞎说!”
谢琅扭头看去,谢建康正收回手,被打的人捂住脑袋,不断吸溜嘴。
谢琅替他疼得慌。
谢建康却觉得打轻了,瞪他一眼,走到谢琅身边,转向郑杰,“那小子刚才说错了,他舅父见谅。我们都是三郎的亲人。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舅甥二人的一些私密话,你们也要听?”郑杰一脸“你们这不是为难我”的模样,谢琅简直想笑。
没有谢三郎的记忆,不知道谢三郎拿着一块羊肉去他家,他只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谢琅保不齐真会信了他的鬼话。
谢琅:“舅父说吧。即便你说休妻另娶,他们也不会说你狼心狗肺,抛弃糟糠之妻。”
“你――”
“好你个郑杰,居然想把我休掉?!”站在郑杰身边的女人抬手就抓郑杰的脸。
谢琅吓一跳,他随口一句,他舅母怎么这么激动?
郑杰下意识闪躲,往后一趔趄,撞到他大儿媳妇身上。
郑杰的儿媳妇眉头紧皱,伸手抱住他的腰。
谢琅见此心头一跳,不会吧?
“爹,没事吧?”年轻的女人脸上浓浓的担忧,仿佛是担心自己的初恋情人,“爹,小心。”
谢琅目瞪口呆,“草!”
这都是什么事。
“王婵,你疯了?”郑杰站稳就抓他妻子的胳膊,“三郎那小子故意的,你中计了!”
名为王婵的妇人停下就找谢琅,“三郎,你故意的?”
谢琅看看郑杰,四十岁左右,衣裳整洁,身材高大威武。气质虽一般般,但远比他瘦得跟竹竿似的大表兄看起来有,有女人口中说的“安全感”。
配上郑杰那张巧嘴,偏偏谢三郎的大表兄是个木讷的,这儿媳妇看上公爹也不是没有可能。
西汉翁媳通奸乃死罪。谢琅担心自己看错了,“当然不是。这种事我哪能开玩笑。舅父最近半年是不是特烦你?看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还说你不如早年?”
王婵张了张口,“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身边有人,会不自觉拿你和她比较啊。”谢琅说着,看着郑杰,一副“别想狡辩,我都知道了”的样子。郑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虽然很快,也没逃过谢琅的双眼。
可以说谢琅认真起来,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也不一定能逃过。
刚才只是猜测,现在确有其事,谢琅恶心的简直像日了狗了。
“郑杰,你还不承认?”谢三郎的舅母王婵指着郑杰,怒瞪着他。
郑杰眉头紧锁,“我承认什么?他摆明想看咱们自己乱起来,最好现在就回家,你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我怎么不能信?那是你亲外甥,我是跟他隔了一层的舅母,你没外心,他还能为了帮我编一个出来?除非他想跟你这个舅父断往。”
谢琅心想,我真有此意。
“我看他正有此意。”郑杰脱口而出。
谢琅心中一凛,这男人果然有几分聪明。
“舅父做了什么,我要和你断往?”谢琅反问,“难道你们此次过来真打算牵我的牛,抓我的羊,占我的房?舅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