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脸色难看至极,他生硬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季朝云身上。在光镜的注视下,他蹲下身,重新拉过季朝云的手。不季朝云瑟缩了下,只觉对方握住他的手指竟在轻轻发颤,冷得近乎刺骨。龙王深深看入季朝云眼中,那双与季朝云如出一辙的眸子里,竟流露出一抹柔和的光:别怕,闭上眼睛。季朝云闭上眼,立即感受到一只手落到他的小臂上,碰到了仍完好无损的几片龙鳞。距离原本的伤处不远,那几片龙鳞细密的贴合在肌理上,鳞片边缘泛着清透银光,因为主人的恐惧而轻微战栗着。龙王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拂过那战栗不止的龙鳞,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等等是阎花青。光镜调转镜面,朝向洞口方向,声音中是藏不住的喜色:他来了,他终于来了.夜幕沉沉,虎啸声响彻山野。洞穴外的空地扬起飓风,一道巨大身躯遮蔽月色,裹挟着狂风从天而降。看守在洞外的侍从们还来不及看清来者,便被一强劲力道猛地击飞出去,撞倒一片粗壮的树干。白虎收起洁白双翼,凤祁的视线落在那幽深洞口,声音冰冷:滚出来。一面琉璃光镜从洞中飞出。凤祁眯起眼睛: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认识我了?也对,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模糊不清的镜面仿若被清风吹开浓雾,水波搅动着荡漾开,浮现出一张陌生男子的脸。那张脸轮廓极深,五官英挺俊朗,眼底隐隐压着一丝鲜红。与以往所见的魔族不同,他眉眼间并无阴戾邪气。他笑起来,笑容优雅而从容,却透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他这么微笑地看向凤祁,声音温和:无论如何,能够再见到你,我还是很开心。凤祁神色阴沉,一字一顿冷声问:我的人在哪里?男人似乎不太满意他这回答,稍偏了偏头,但还是耐心解释道:在山洞里,有他父亲陪着,很安全。凤祁脸色并未缓和,又道:你们送信到鸿蒙书院,说我到了便放人。现在我来了,放他出来。洞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凤祁抬眼看去,是龙王走了出来。这是凤祁第一次见到灵渊海龙王,哪怕在这等紧张的气氛下,他依旧察觉到了一丝古怪。灵渊海龙王年轻时率水族平定四海,除水祟,治水患,拯救了无数黎明百姓,更是以一己之力将灵渊海发展至今。可眼前此人看上去,并没有传闻中那般气度。他仿佛在这一夜间老了许多岁,眉宇间带着不难察觉的疲惫神色,与凤祁遥遥对视。凤祁注视着那张与季朝云三分相似的面容,不等他说什么,阎花青道:放人自然可以,只不过,龙王陛下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凤祁道:君玦是我杀的,要报仇冲我来。阎花青眼底笑意更深,微笑道:听见了吗龙王陛下,他说,要报仇,就冲他去。龙王轻轻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尊主不会愿意将此人的性命交于我。阎花青道:哪里的话,你的仇,自然该你亲手来报。说得也对。龙王眼眸垂下,掌心寒光凝结,化作一柄细长仙剑。他的剑锋在身前轻巧划过一道弧线,以他为圆心,空地上忽然扬起一座银白光阵。一道道光柱自二人周遭立起,掠向半空,在头顶上方交织成网,严丝合缝的收拢起来。白虎焦躁地怒吼一声,被凤祁安抚下来。这法阵是灵渊海从不外传的困阵之一,此阵落下,除非布阵者修为枯竭,否则无人能够从中逃脱。龙王抬剑指向凤祁,平静道,今日你我注定会有一人命丧于此。凤祁眉宇压紧,足尖轻点跃下白虎,同样自虚空抽出一柄配剑:那只能是你了。二人剑身泛起灵力光芒,天边黑云压阵,对峙而形成的强劲灵压在这片空地上激荡开。可就在此时,阎花青忽然道:不,请等一等。光镜飘到二人中间,不知为何,凤祁隐约感觉到龙王的神态稍稍一松。不过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仿佛只是个错觉。本尊自然希望龙王陛下能得偿所愿,手刃仇敌,不过此人与本尊纠葛已久,就这么放任他死在别人手里,本尊心中着实有些不舍。所以我改主意了。他说话间,一缕缕黑烟缓慢从镜中渗透出来,在镜前汇成一道修长的身影。一袭红衣的男人朝前走了半步,眸光中泛起一丝兴奋之色:杀你这么有趣的事,还是要我自己来。你废话什么。凤祁长剑一展,冷声道,你们挨个来也好,一起上也罢,动作快些,别耽搁时间。却之不恭。银白光阵中,两道身影飞速缠斗。龙王静立在旁,看向那两道身影的眸色幽深,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太弱还是太弱阎花青眼底含着笑意,哪怕在如此强度的厮杀中,他依旧显得游刃有余,你这模样,还不足凤霄当年的万分之一,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凤祁眼眸一沉,剑身上的灵力光芒骤然大涨。对,这就对了。阎花青声音温和,似乎带了些鼓励的意味,这才有点该有的样子,继续。凤祁眼底泛着金光,挥剑的动作一次比一次强横。他闭关尚未结束,仍未学会如何控制力量,本不该在此时使用仙力。强行催动灵力,令他心口气血翻涌,浑身经脉发出危险的预警,仿佛即将要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力量而崩溃。可他没有退缩,而是一次次催动灵力。快了。就快成功了。那潜藏在识海最深处,被封存了近三百年的力量,在主人的召唤下疯狂震颤,几乎就要磅礴而出。噗嗤!阎花青的身形陡然一顿。一柄细长仙剑自他身后刺出,穿透了他的胸膛。面对凤祁逐渐强横的剑意,就连阎花青也不得不全力以赴,终于露出了致命的破绽。阎花青低头看了看穿透自己胸膛的剑锋,而与此同时,凤祁的剑锋已落到阎花青咽喉处。你杀了我吧。阎花青轻轻笑着,他的身后,龙王身影忽然一晃,从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仿佛那一剑刺中的是他一般。凤祁狐疑地皱了眉:怎么回事?龙王喝道:别问了快动手!我告诉你怎么回事。阎花青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被利剑穿透的心口,放在这里的,是这老东西的龙珠呢。凤祁一怔:怎么会谁让这老东西蠢呢。当初君晏失了龙珠,灵渊海龙王四处找寻救治之法无果,竟想将自己的龙珠挖出来换给他。阎花青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之事,轻轻笑了笑:龙三觊觎龙王之位许久,甚至不惜与魔族合作。可自从君晏失了龙珠后,龙王便想断开与魔域的合作。他为了一个儿子,却将另一个儿子逼上绝路。龙三走投无路,传信于我,出卖了他的亲生父亲。龙三助我在龙王剖丹之时,以魔息侵入他体内。就这样,这颗龙珠还没来得及给君晏,便成了我的所有物。受魔息侵体剖丹失败后,龙王竟然还未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反倒听信龙三的话,以为灵渊海中另有奸细。于是,按照龙三的建议,他假借将君晏赶出灵渊海,送他去人间避祸。你说说,这世上怎会有这么蠢的人?你闭嘴!龙王厉声喝道,凤祁,阎花青修炼魔功,能将三魂分离,藏在镜中的便是他其中一缕精魂。我设下这局就是为了引他从镜中出来,快杀了他,不能让他逃走。可是你他不敢杀我的。阎花青轻轻道,我这缕精魂与你龙珠早已融为一体,杀了我,你龙珠不就碎了么?你凤祁执剑的手略微发颤,眼底翻涌着恨意。凤祁,晏儿还在等你。龙王平静道:阎花青控制着我的龙珠,我杀不了他,只有你可以。我此生做过太多错事,一步错,步步错。来此地之前,我已安排妥当,待我死后,一切真相都将大白,一切罪责都将由我承担。晏儿会恢复龙王太子的身份,我不管他是仙是妖,他都是我的孩子。我不想伤他,却偏偏伤他最深。若你愿意,待他伤好,替我向他道个歉。动手吧。下一刻,凤祁挥剑落下,一剑刺穿了阎花青的咽喉。第67章凤祁抽出配剑, 阎花青的身体颓然倒地。大股鲜血从他喉头的伤处冒出,可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反倒依旧带着笑容。做得不错, 凤祁, 你没让我失望。倒在地上的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可那冰冷如蛇蝎的声音依旧紧贴着凤祁耳畔响起,就连语调也没有改变:虽然与我预想有些不同,好在结果相差不多。我既已得偿所愿, 那便暂时道别吧。阎花青染血的眼珠动了动,落到凤祁身上,咧开一个微笑:凤祁, 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这话音落下, 阎花青的身体重新化成一道黑烟,被风吹散开来。结界轰然破碎, 龙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他踉跄倒地,却被一双手臂扶住了。龙王转头,对上了凤祁面无表情的脸。凤祁掌心抵住对方背心, 精纯的灵力徐徐灌入, 稳住了因失去龙珠,而逐渐崩损的灵脉。龙王气若游丝:你我罪有应得,不必救我你若死在这里, 他会难过。凤祁眼眸敛下, 冷声道,我已经亲手杀了他的兄弟,若再杀他父亲, 日后要如何面对他。龙王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 而是将视线移向那面已经破碎的琉璃光镜。阎花青还没有死。凤祁眉宇一沉。龙王道:他以魔功将魂魄一分为三,这镜中的,是他力量最为薄弱的一小片魂魄,不足本体的一成功力。一成功力,已经这么难以对付。凤祁眼眸微暗,问:其他部分呢?魂魄本体,如今被困在了魔域当中,至于还有一部分没人知道。龙王摇摇头,叹息道,那部分魂魄隐藏得极好,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我只知道,应当仍在仙域。他的经脉在灵力作用下稳定下来,渐渐归于平静。可与此同时,在体内翻涌不息上千年的灵力流动,也已经不复存在。凤祁收了法术,龙王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笑了下:原来他先前,一直是这种感觉。多谢你救我。他抬眼看向凤祁,又问,你如何得知该怎样修复失去龙珠后崩损的灵脉,是晏儿教你的?他过去不就是这么凤祁的话说到这里,却是一顿。他为何会知道当年季朝云是怎么做的?季朝云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些,他究竟是从何处得知?龙王并未注意凤祁的异样,他收回目光,轻轻道:阎花青从未放弃打破魔域封印,此番两族修复了封印裂隙,可依旧无法减缓封印削弱的速度。想永除后患,唯有重塑封印。这封印是凤霄当年设下的,谁有这能耐,重塑他的封印?龙王偏头看向凤祁,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事在人为,总会有人可以。这些年,灵渊海被魔不断渗透,可我疲于对付体内的魔息,根本无力察觉。直到君玦死在龙王庙,我才意识到端倪。龙王道:我调查君玦死因,阎花青出现在我面前,将一切的真相告知于我,并提出替我报仇。他的魔息已尽数侵入我体内,我根本不可能杀他,所以才设下这个局,借你之手帮我。凤祁皱了眉:他不是魔域尊主么,怎会如此轻信于你?谁说他信我?龙王嗤笑一声,他不需要信我。阎花青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人行事乖张恶劣,非常人所能理解。龙王道,如你所见,他根本不在乎这片魂魄的死活,也不在乎我是否算计他。他只是想借故引你出来,见你一面,确认一件事。他想确认什么?龙王摇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凤祁狐疑地看他,见龙王已经合上眼,也不再多问。他站起身,天边恰有几道剑光划过。总算来了。凤祁紧蹙的眉宇舒展开,偏头对龙王道,我现在进去接小龙,你不会跑吧?龙王朝他一摆手:快去吧,我这副模样,如何跑得掉?凤祁点点头,没再耽搁,快步朝洞穴里走去。山洞中的篝火跳动,凤祁刚走进去,便看见了倒在洞穴深处的少年。饶是已有所准备,凤祁仍不免心口狠狠抽痛一下。季朝云倒在一片血污当中,就连散开的银发上也沾染了血色,模样十分狼狈。伤处早已痛得麻木,他脑中昏昏沉沉,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在感觉有人接近时本能的往后瑟缩。是我。凤祁俯下身,从身后环住季朝云仍在微微战栗的身体,喉头干涩,别怕,已经没事了,是我。凤凤祁。季朝云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眼眶瞬间红了,凤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