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云对水流异动极为敏感,他执剑挡在凤祁身前,警惕地看向忽然开始翻腾的水面。一道道身影从潭水中央浮现出来。找到了!殿下在这儿,快来!快出去告诉凤君,找到殿下了!涉水而来的几名年轻人皆穿着淡金色衣袍,手执长剑,衣摆处绘制着熟悉的凤纹。是风族。季朝云嘴角弯出一个极其细微、如释重负的弧度。他浑身的力气仿佛终于被从这具虚弱的身体中抽空,他手一松,配剑滚落在地。他疲惫地跪坐在地上,竭力朝凤祁伸出手:凤那声低弱的呼唤淹没在水声、呼喊声与脚步声当中,季朝云最后看了一眼凤祁,任凭意识陷入沉沉的黑暗。.季朝云再醒来时,正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怔怔看着头顶上方的纱帐,忽然翻身坐起脑中撕裂般的痛处与眩晕感将他死死压回了床榻上,他闷哼一声,攀着床榻边沿艰难直起身。你现在不可乱动。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季朝云抬起头,一道修长的身影穿过镂空的木质云屏,走到他床边。来人年纪尚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身着一袭浅金色锦袍,腰间环佩,头戴发冠,看上去贵气十足,气度不凡。季朝云眉宇紧蹙,他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低声道:你是凤君陛下?你我同龄,唤我凤霁便可。不敢。季朝云敛下眼,凤祁在哪里?他比你早醒一日,现在应该刚睡下。凤霁道,你伤势不重,却发热昏睡了三日,只因你仙体虚弱,又心神损耗极大,还是躺下多修养才好。凤祁这兄长与他性子全然不同,说话沉稳不惊,丝毫不露锋芒。凤霁继续道:收到凤祁传信后,我们便立即赶往须弥山。只是那外部结界实在棘手,就算有他的法术指引,也花了不少功夫。还望你莫要责怪。我我想见他。可以。凤霁道,不过在那之前,有些事情我觉得或许该与你说清楚。季朝云坐起身,道:凤君请说。凤霁与他对视片刻,徐徐道:我想你已经猜到,凤祁就是凤霄神上。季朝云指尖一颤,闭上眼:我知道了。凤霁道:当初凤霄神上封印魔域,耗尽了所有神力,浴火陨落。我父王在他坠落的那片荒野,寻到了由他凤凰之焰烧尽后化作的凤凰蛋,并将他带了回来。你或许不知,凤凰一族自古以来就有涅槃重生的传说,可没有人见过,直到凤祁出生。许是上古天神当真有不死不灭之能,这才给了他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只是凤霄神上重生后,记忆全无,修为尽散,当真如寻常幼童般重新长大。凤族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更不敢轻易将此事宣扬出去,这才保守秘密至今。季朝云问:你们没有试过恢复他的力量么?试过,但做不到。凤霁摇摇头,凤霄毕竟是神,若神域未曾封闭,我们或许还能寻求帮助。可事到如今,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季朝云眼眸微动,明白了凤霁的意思:你是希望我不要把真相告诉他?是。凤霁道,此事在族中只有我与叔父知晓。我们不敢保证凤霄真能恢复,更何况如今魔族虎视眈眈,若此事被传出去,必定会为他引来杀身之祸。凤霄神上当年为救世而来,是仙域欠他,也是凤族欠他。凤霁轻叹一声,悠悠道,我父王去世前曾留下遗愿,凤族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凤祁平安顺遂的长大,就算他永远无法恢复神力,也要佑他在仙域逍遥快活一世。如此,也算不复当初神上对仙域的恩德。季朝云敛下眼,呼吸间牵动着心口阵阵抽痛。凤霁迟疑片刻,道:你当初救了凤霄神上,按理凤族本该庇护于你,可是我明白。若你们早早将我带回凤族,我便会更早发现凤祁的身份,族人可能也会发现异常。季朝云声音十分低哑,似乎说话都会损耗他极大的力气,多一个人知道真相,对他就越危险,我都明白。所以对凤族而言,季朝云留在人间反倒更好。凤霁深深看着季朝云,忽然上前一步,朝他弯腰行了一礼:是凤族有愧于你,我代所有族人向你道歉。季朝云没有动,他受了这礼,才平静问:我现在可以去见他了吗?可以,只不过什么?凤霁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苦笑道:凤祁体内余毒未清,还需几日才能恢复修为。族中族中的几位长辈自小看着他长大,平日磕着碰着都心疼得要命,这几日已经轮番找我发了好几次火,就连我想去见他,多说两句都都得被医仙给骂出来。他一摊手,道:要不以他的性子,早赶来这里守着你了,还需要打发我来看你?季朝云终于轻轻笑了一下,道:放心,我我就是想看他一眼,看一眼就好,不会太久。凤霁带着季朝云出了门。凤鸣谷坐落于一处山谷之中,季朝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他如今没有一点欣赏风光的心思。他跟着凤霁穿过长长的宫墙,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寝殿。还没等走进殿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都给我滚开,再不让我出去我动手了!没修为我也能打你们,有本事你们还手啊!凤霁苦笑扶额,朝季朝云投去个无奈的目光,推开殿门。凤祁正举着个小花瓶,一脚踩在桌案上,面前侍从战战兢兢跪了一排。殿门打开,他视线恰好与季朝云相撞,浑身一震,募地僵在了原地。凤霁轻咳一声,道:都下去吧。一甘侍从求之不得,忙不迭跑了。凤霁抬眼看向自己这不省心的弟弟,简略道:我等在外面,拦住医仙和长老,不要聊太久,聊太久我也救不了你,明白了?凤祁抱着花瓶,乖巧点头:明白。凤霁又看了季朝云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退出寝殿,顺手拉上了门。殿内只剩下凤祁与季朝云遥遥对视。凤祁恢复得不错,气色极佳,活蹦乱跳的,一点也不像又重伤又中毒的模样。反倒季朝云却消瘦了许多,身形看上去越发单薄。长久的沉默后,凤祁手忙脚乱把花瓶放回原位,局促地问:你你没事了吧?季朝云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凤祁担忧季朝云担忧了一整日,可现在骤然看见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敢走进,小声道:朝云,你怎么了?季朝云的视线贪婪地描摹着那张脸,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什么?你过来,我告诉你。凤祁迟疑了一下,走到季朝云面前,神情难得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道:我知道,凤霄的事你一定可他是天神啊,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不会骗你,他一定会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季朝云忽然抱住了他。季朝云双臂环在凤祁腰际,用力收紧,浑身都在轻轻颤抖。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会回来。我知道他不会骗我。季朝云把头埋在凤祁肩头,在心里轻轻说。他已经回来了。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认出来啦~接下来就是愉快撒糖谈恋爱,终于到了可以展示我这是甜文的时刻了【?】后面凤凰也会恢复记忆,不会留下遗憾的。第50章季朝云这个拥抱几乎用上了他所有力气, 凤祁如今修为尽失,竟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怔愣片刻,没有挣扎, 只是将手缓缓落到季朝云消瘦的肩头:怎么了, 谁欺负我们小龙了?是不是我兄长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哪里难受?季朝云声音发闷,凶巴巴道:你别问了。好,不问。凤祁手臂环过季朝云的肩膀,略微低头, 把人用力抱进怀里,我不问了。凤祁自出生起便锦衣玉食,在族中, 在书院, 过的都是安稳无忧的生活,从未有过先前那般九死一生的经历。如今死里逃生, 他又何尝不想好生抱抱这个人。凤祁早醒了一日,听说这人还昏睡不醒,便忧心了一日。此刻正憋着一肚子话想说, 可还没等他开口, 忽然感觉到肩上的衣料竟微微浸湿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哭!凤祁满心的话都堵在了喉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沉默地把人抱紧。过了好一会儿, 季朝云才平复下来, 轻轻推开了凤祁。凤祁小心翼翼看着他,一言不发。季朝云双目通红,眼神不自在地躲了一下:你、你看我做什么?看你哭够了没。凤祁用指腹抹去他眼尾的水痕, 含着笑意道,真能哭啊, 你们水族不会真的都是水做的吧?季朝云拍开他的手,扭过头,我平时不这样,我就是他说不出来,凤祁也没逼他,牵起他往殿内走。脸色这么差,真不知道是你中毒还是我中毒。凤祁把他按在床榻边坐下,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取出一袋糕点,塞到季朝云怀里。一整袋油纸包裹的桂花糕,竟然还是热的。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找人特地去长鸢榭给你买的。凤祁得意道,可惜凤鸣谷离凡间太远,否则就去凡间买了,一定更好吃。他从纸袋里捡起一块糕点,喂到季朝云嘴边:尝尝看?季朝云定定地看着他。凤祁这才注意到自己这动作有些暧昧,他神色稍有迟疑,正想着要不要把糕点放下,季朝云忽然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凤祁半边身子都僵住了,眼睁睁看着季朝云就这么小口小口的吃完了他手上的糕点。最后一口时,他还明显感觉到对方舌尖扫过自己指腹。温热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凤祁局促地移开目光,耳根竟微微红了。季朝云细细嚼完糕点,轻声道:很甜。凤祁呼吸一滞,脖子都快红了。季朝云抱着糕点等了一会儿,可对方始终没有动作,才抬起头,小声问:你怎么啦?没、没事。凤祁几乎不敢看他,道,快趁热吃吧,一会儿就凉了。哦。季朝云垂下眼,心里隐约有那么点失落,不过没有表现出来。他安安静静自己吃着糕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个,所以刚才才凤祁连忙打断:刚才的事就别提了,我平时才不那样。他在季朝云身边坐下,气鼓鼓道:也就是我现在没有修为,否则,我看谁拦得住我。你现在这样,也没人敢拦你。想到凤祁方才的英姿,季朝云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见他终于笑了,凤祁这才放心下来,抬手在季朝云侧脸捏了一下,问:我这是为了谁?小没良心的。为了我。季朝云看向凤祁,认真道,谢谢你,凤祁,你救了我。凤祁不适应季朝云这么与自己说话,偏过头,含糊道:哪有这么严重。医仙说这毒没什么危险,至多让我修为尽失几日。再过个七八日,就能完全恢复过来了。季朝云一怔,问:医仙是这么与你说的?是啊,怎么了?没事。季朝云摇摇头,没有解释。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在那石洞中时,若非凤祁体内有龙珠之力,他已经性命不保。这傻子根本不知道,那一时冲动,险些害了自己的命。季朝云道: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什么?万一这毒是致命的怎么办?季朝云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你若为我而死,要我日后要我怎么办?凤祁垂眸看着他,试探地伸出手去,见对方没躲开,才轻轻覆在季朝云手背上: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可事后想想,看着你在我面前受苦而什么都不做,比死亡更加折磨人。季朝云鼻尖酸涩,眼眶瞬间就蒙了红。别,怎么又来了。凤祁手忙脚乱把他抱进怀里,手掌顺着他的脊背温柔抚摸,能打个商量吗,以后别哭了好不好,我真受不了这个。比中几百次毒还疼。季朝云眨眨眼,忍下眼中水汽:谁说我哭了,没哭。嗯,没哭。凤祁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恶狠狠道,以后你再哭,我就和你一块哭,看谁哭得过谁。季朝云被他逗笑了:你还会哭呢?凤祁:我哭起来可厉害了,全族来哄都哄不住,怕不怕?怕。季朝云靠在凤祁怀里,含笑道,希望我永远别有机会见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