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云单膝落地,手中的配剑滚落到摇光脚边。摇光弯腰拾起配剑,道:若我猜得不错,凤祁已经赶过来了吧。你以为他整天变作原形在你身边飞来飞去,我察觉不到么?凤凰,永远都是那么碍事。你要做什么?摇光笑而不答,握着季朝云的配剑回头,走向倒在远处的那具躯体。落地的提灯忽明忽暗,黎皓倒在黑暗当中,隐约可见他仍在微微颤动的身体轮廓。摇光走到他身边,低下头,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与惋惜。季朝云急切道:你别动他!你要对付的是我,为何要伤及无辜!我也不想伤及无辜啊。摇光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声音似有几分无奈,可谁让今日恰好是他在你身边呢。要怪,你只能怪自己,连累了他人。摇光轻轻叹息着,手腕翻转,剑锋自上而下,从同一处刺入黎皓胸膛。昏黄的灯火终于暗下去,黑暗中那具躯体痛苦地颤了颤,彻底不再动了。季朝云眼底映着阵法血红的光芒,双目赤红:你远处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摇光侧耳听去,笑道: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身形一晃,回到季朝云面前,将配剑递还到他手边。季朝云竭力反抗,却怎么都挣不脱绳索的钳制。更多鲜红的绳索爬上他的手腕,控制他握紧了配剑,调整角度,剑锋对准摇光的肩头。住手住手!季朝云声音颤抖,可摇光含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身上的黑袍迅速消失,变回了他往日的妆扮。始终在季朝云怀中疯狂震颤玉坠终于停了,那红绳猛地发力,季朝云无从躲避地刺出一剑,剑锋刺入摇光肩头。红绳与阵法一道消失殆尽,季朝云抬起头,从对方惊愕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朝云?你怎么摇光低头看了看没入自己肩头的剑锋,急往后退。剑锋拔出,他衣服上瞬间染上大片血色。你别跑,回来!季朝云提剑追去,声音嘶哑,你给我滚出来!就在此时,一道灵力光芒从黑暗飞出,不偏不倚击中季朝云的手腕。他吃痛放手,配剑滚落在地。季朝云回头,数十道身影从松林小径深处快步走来。天枢走在最前方,皱眉看着他,指尖的灵力光芒尚未消散。摇光跌跌撞撞逃到天枢面前,肩头的伤处仍在淌血:天枢君,你怎么会来,这慢慢说,怎么回事?摇光按着伤处,半张脸藏在黑暗中,似乎有一瞬间的空白。他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黎皓,恍然道:我我是出来巡视,对,我巡视时听见此地有响动便赶了过来,却看见朝云他他杀了黎皓,甚至还、还刺伤了我。天枢眉宇紧皱,快步走到倒地的黎皓旁,蹲下身,探入对方灵脉。片刻后,他摇头道:已经气绝。季朝云踉跄向后倒去,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他抬起头,看见了那双俊美眼眸中难掩的担忧神色。不、不是我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凤祁从身后搂紧了他,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没事的,不会让你有事。天枢起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季朝云,你为何要杀害黎皓,还攻击摇光仙尊?我没有,是他季朝云道,摇光仙尊体内寄居妖魔,我亲眼所见,是那妖魔害死了黎师兄!妖、妖魔?摇光神情十分困惑,疑惑道,朝云,你这是怎么了,我体内怎么会有妖魔呢?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产生幻觉了?我季朝云还欲辩解,却忽然止住了话头。他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天枢与摇光,被仇恨冲昏的头脑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辩解都已经毫无用处。那魔族显然已在摇光体内寄居已久,而无论是他自身还是其他仙尊都没能发现端倪。若非那人主动现身,他根本不可能将其逼出来。然而,只要他们验一验黎皓身上的伤,便能查出那的确是他的剑所伤。黎皓这一死,便将季朝云推入了孤立无援的境界,一切已成定局。天枢仙君似乎还在不断询问着什么,摇光则是站在一旁,困惑而茫然的捂着伤口,似乎很不理解季朝云为何忽然变成这样。周遭的视线汇集在季朝云身上,他循着那一道道目光看去,有督察殿近来刚认识的几名师兄,有天枢身边常见的那几位执事弟子,开阳仙尊以及首席弟子江城,玉衡仙尊,天权仙尊这些人的脸上神情各异,惊愕有之,愤怒有之,可没有任何人相信他。季朝云低下头,只觉寒意自上而下拢住全身,甚至在忍不住轻轻发颤。而后,便被身后传来的温暖热度掩盖下来。自始至终,凤祁都在身后紧紧抱着他,从未放开。季朝云回头看入他的眼中,无助地抓紧对方的衣袖:你你相信我吗?我信。凤祁温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永不改变。这两个字似乎给了季朝云莫大的勇气,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他想诬陷我,他就在摇光仙尊体内,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藏匿自己,可只要他现身,那玉坠便能感觉到他的魔息他话音刚落,忽然有几人上前抓住了他。他被人用力拽出凤祁的怀抱,指尖也从对方衣袖上滑落。他竭力挣扎着,几乎听不清身旁人在吵闹地说些什么。恍惚间,他看见凤祁对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他说:别怕。有我在。一切声音与画面都在这一刻褪去,万籁寂静中,只余他二人静静对视。季朝云定定地看着对方,心头仿若一块巨石落地,汹涌暗流终在此刻得以平息。他缓慢朝凤祁点点头,低声道:好。.深夜的问心殿灯火通明,凤祁站在殿内,神情冷然:凭什么不让我参与?他分明就是被人陷害,我明明已经告诉过你,摇光他凤祁,你没有证据。那你还不让我去查?!天枢平静道:你与季朝云关系匪浅,此事你必须要回避。回避也罢,凭什么交给开阳?凤祁眉宇紧皱,道,你难道不知道开阳一直对朝云都有成见,他能查出个什么?你要相信书院,我们不会冤枉好人。凤祁沉默下来。他冷冷看向坐在大殿上的天枢,轻声道:叔父,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若有任何差池,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们。他说完这话,转身离开问心殿。问心殿外,早有一人正在等候。摇光的伤势已经处理过,他伤口不深,因此并未影响日常行动。他站在殿外的庭院中央,那张温润的脸上带着一贯平和的神色,远远与凤祁对视。凤祁走到他面前,冷冷道:仙尊受了伤,怎么还不回去休息?我我有事找天枢君。凤祁嘲弄一笑:怎么,还嫌季朝云被你害得不够惨?摇光:不是,我是想替朝云求求情,他今日所作所为实在古怪,不能这么轻易下定论。凤祁沉默地看向他,似乎在判断他这话究竟是真是假。摇光并未在意他的目光,缓缓道:你说朝云那孩子这几日与督察殿相处得也不错,怎么会突然暴起伤人,这其中或许有些别的什么缘由。凤祁敛下眼,轻声问:说到这里,我的确想问问摇光仙尊。您夜间从不亲自巡视,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课舍?您是去做什么的?摇光神情空白一瞬:我我是去我是去凤祁没理会他的辩驳,继续道:还有,朝云的修为在书院内并不算高,如何能将一名地字级弟子一剑毙命,又如何能出手伤了您?他要是有这水准,书院的天榜第一莫不是要换人了?这许是黎皓他没有防备,我那时急着去看他的情形,这才我还没说完。凤祁冷声打断,又道,方才那树林我已经去探查过一遍,现场除了季朝云的配剑留下的痕迹外,还出现了另一道陌生的剑痕,那并非是黎皓的剑。他身形比摇光稍高一些,垂眸看下来,竟带着几分摄人的威严气势:仙尊能告诉我,那是谁的剑么?摇光脸色苍白,彻底没了回应。凤祁朝他偏头一笑,径直越过他离开了庭院。直到他走远,摇光眼底才闪现出一丝黯色。.季朝云坐在黑暗的囚室内,双手被镣铐紧锁着固定在墙上。囚室内看不见外界,他无法判断时间已过去了多久。手腕上的锁链可阻隔修为灵力,失去灵力护体后,季朝云只觉身体越发冰冷。他蜷缩在墙边,双手紧紧攥着外袍的领口。这还是夜巡开始前,凤祁亲手给他披上的。凤祁季朝云闭上眼,轻轻唤道。你这是在叫谁呢?一个嘲弄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亏得那位凤族老祖宗对你一往情深,还将身上最重要的一片翎羽给了你。你这般移情于他的后人,若让他知晓,他该如何自处?季朝云抬起头,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囚室中央现出身形。你想做什么?摇光道:我说了,我只要凤凰金翎。不可能。你何必如此固执,神域已经封闭,没个千年时间不可能打开,你的凤霄神上回不来了。摇光道,你乖乖将凤凰金翎交给我,绝了对凤霄的念头,与凤祁在一起不也挺好的?季朝云懒得辩解他与凤祁之间的关系,淡淡道:我若把凤凰金翎给你,你真能放过我么?那谁该为黎皓的性命负责?季朝云收回目光:我不会给你的,你杀了我吧。就像你当初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禁闭室,害死温易那样。你以为我不敢?摇光冷声道,这附近的人早被我支开,若非只有你才能打开凤凰金翎上的神契,你这条命早就没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凤凰金翎,我可以救你出去。不必了,动手吧。摇光神色一暗,显出几分森寒之色。他周身的气质忽然变了,强大的魔息自双眼满溢而出,顷刻间布满了整间囚室。摇光抽出一把利剑,而这一次,他未在剑上施加任何障眼法。强劲的灵压逼得季朝云喉头腥甜,他强忍住心口翻涌的血气,看向对方手中那把通体玄色的古朴长剑。他毫无征兆的想起了前世那个雨夜。那时的他也是如此,被逼至无路可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此人抽出这把剑,缓缓朝他走来。前世今生的画面在他眼前重叠,他看见此人举起剑,用力朝他刺来囚室的大门忽然打开,一条金鞭如蛇一般窜入,紧紧缠上了剑锋。摇光脸色一变,下一秒,凤祁闪身而入,挡在季朝云面前。你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凤祁打断他,笑了笑,你是不是对鸿蒙书院有什么误解,此地乃仙域最高学府,你还当这里是你们魔域么,所有人都这么蠢,被你耍得团团转?他话音落下,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几名弟子鱼贯而入,手持配剑,挡在季朝云面前。凤祁收了长鞭,退回季朝云身边,随后,天枢与开阳缓缓步入。天枢问:你到底是何人,还不快从摇光君体内出来?摇光缓慢扫视众人,冷冷道:你们是如何发现的?为什么要告诉你?凤祁搂着季朝云,冷笑一声,想死个明白啊,我们偏不说,难受死你。屋内众人皆静默一瞬,唯有天枢清了清嗓子:凤祁,别胡说八道。也罢摇光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嘴角泛起一丝狞笑,功亏一篑,我认栽,但此事还没完。众神式微,魔族当道,魔迟早有一日会重临仙域,你们永远也阻止不了!拦住他!凤祁大喝一声,众弟子挥剑上前,可仍然慢了一步。摇光身上忽然爆出前所未有的强劲魔息,灵压震得在场的年轻一辈弟子皆软倒在地。凤祁本能地回身搂住季朝云,替他挡去那可怖的灵压。他喉头泛起一丝血腥之气,余光看见唯一可以行动的天枢与开阳快步上前,接住了摇光仙君无力倒地的身体。那股魔息很快消失殆尽,天枢探入摇光灵脉,须臾,轻声道:他逃了。凤祁眉头微皱,可方才那股灵压导致他气血翻涌,暂时说不出话。他低头触到季朝云担忧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开阳怒道:混账,这魔头定然在来时便已准备好了退路,还是没能抓到。屋内气氛一时凝重,却听得一阵铁链窸窣的声响。凤祁解开季朝云手腕上的镣铐,将人打横抱起,起身朝外走去。开阳正在气头上,糟心道:事情还没说完,你去哪里?回弟子峰。凤祁扫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向天枢身上,冷冷道,朝云现在需要休息,至于你们用朝云做诱饵之事,希望回头能给我个交代。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