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云将手中竹签展示给他看。五号?我是三号,可惜我们不能分在一组了。安天逸道,不过和谁分到一组都没关系,我修为这么低,肯定是输的命。二人闲聊着穿过督考殿外的空地,却听另一边几名黄字级弟子围在一起,高声询问:谁是五号?五号在哪儿?季朝云循声望去,恰好对上人群中的一道目光。那人个头极高,五官深邃,带了几分异域感。他朝二人走过来,问:你们谁是五号?季朝云:我。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却很快掩饰下来。他身后那几人没他沉得住气,眼中的幸灾乐祸溢于言表:原来是双试第一,这可有意思了。靳师兄拿了好几次黄字级武试头筹,此番竟遇上新晋双试第一,靳师兄,你要多加小心啊。这弟子名为靳霆,入学比季朝云早上几年,是黄字级为数不多的老一批弟子。靳霆出身远不如凤祁、江城等人,修为根骨也平平,不过他修行刻苦,自入学以来成绩一直位列前茅。只可惜,连着数年,不是与升阶考核失之交臂,就是败在升阶考核中,始终未曾升入玄字级。但纵观黄字级弟子,此人修为的确可算是一等一。靳霆不动声色,朝季朝云淡淡一笑:无论对手是谁,我都会全力以赴,我们擂台见。季朝云一点头:擂台见。季朝云告别安天逸,正欲往回弟子峰的传送阵走去,却见叶沉星与北染正等在不远处。朝云,这边!叶沉星朝季朝云飞奔过去,熟络地勾住他的肩膀,厉害啊朝云,双试第一,我就知道你肯定行。季朝云手臂的伤势未愈,被他动作间不小心压到,皱了皱眉:你们找我做什么?叶沉星道:今日休沐,我们不是说好出去玩吗?可是别可是了,离复试还有三日呢,趁机放松一下,别总把自己逼这么紧。叶沉星道,你不会还想回去练剑吧?你这身上可还有伤,这几日千万不能再练功了。我不是要练功,只是季朝云忍了忍,没敢把早晨临走前,凤祁忍着困意把他堵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保证,抽了签尽快回文曲峰,哪里都不要去。放心,我们不去太远,就去鸿蒙山下玩一玩,至多半日,这也不行吗?叶沉星凑近了些,小声道,我听说,鸿蒙山脚来了好几位姿色绝佳的仙姬,你不想去看看?季朝云一言难尽地看他。北染扶额:季大哥,你就答应他吧。就为这事,叶大哥已经在我耳旁念叨了好几日,再不让他去,恐怕没个消停了。半炷香后,三人踏出传送阵,出现在鸿蒙山脚的集镇前。仙域不似凡间人群密集,本不会有这类集镇城池出现。可鸿蒙山下往来仙家众多,每百年开山招生时,更无数试图通过鸿蒙试炼的散仙聚集。考核失败者不愿离去,有些索性留在此地,一来二去,便成了个集镇。而集镇中最热闹的,是一处名为长鸢榭之地。长鸢榭依水而建,足有三层高楼,靠水一侧摆着桌椅,可供客人吃酒闲聊。水面中央搭建一座高高的戏台,戏舞表演、说书唱曲,每日不尽相同。季朝云早三百年前就对这些凡人打发时间的乐子无法理解,可偏偏这鸿蒙山脚住的大部分是凡人飞升,最乐此道。不过正因这样,鸿蒙山下的集镇,也被视作仙域中与凡间最为相似之处。长鸢榭每日未时开始表演,三人在集镇中闲逛许久,掐着点到了地方。三人刚踏上二楼,却见一人正坐在窗边,支着下巴隔水望向远处的戏台。季朝云脚步簇然一顿,转身欲走。叶沉星和北染在他身后上楼,见季朝云突然回身,叶沉星问:朝云,怎么不上去?上面怎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越过季朝云看见了他身后的人。凤祁斜倚在墙边,垂眸看着季朝云的背影,笑容亲切而温柔,平白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是啊,不是来看仙姬表演吗,怎么不上来?其实季朝云在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就连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他硬着头皮回头,低声道:好、好巧。是啊,真巧。凤祁似笑非笑地走上前,把季朝云往身边一带,三楼雅间我订了座,上去坐吧。凤祁不由分说拉着季朝云上了楼。叶沉星和北染对视一眼,只得胆战心惊跟上去。随后,他们被凤祁安排在了三楼视野最佳的雅间里。在二人感恩戴德的眼神中,凤祁面无表情,拎起季朝云后领把他拉出来,一转身,进了隔壁雅间,啪地关上门。季朝云:第21章未时至, 远处戏台传来悠悠琵琶声。自雅间窗口看出去,几名仙姬从天而降,引来阵阵欢呼。反观雅间内, 却是一片死寂。屋内燃着清幽熏香, 季朝云静静坐在凤祁对面,眼神不自觉在面前几盘玲珑精致的糕点上扫来扫去,想动又不敢动,只得做出一副乖巧又安静的模样。凤祁靠着椅背姿态舒展, 瞧着季朝云的模样,嘴角几乎要藏不住笑意:想吃就吃,特地给你买的。不用。凤祁也不逼他, 抬手给二人斟了茶, 再次沉默下来。季朝云盯着茶水中的袅袅水汽,轻声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回家, 我不该来找你?凤祁眉梢一扬,酸溜溜道,你走后我就没睡着, 眼巴巴在文曲峰等了某人两个时辰, 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人家早下山找乐子来了。我除了追过来还能怎么办?他倾身上前,定定注视着季朝云:我早晨怎么与你说的?凤祁低声催促:说话,我怎么交代的?抽签结束就回文曲峰, 把你叫醒帮我换药, 然后再去屋后的泉水里静坐两个时辰。季朝云抿了抿唇,小声道,可我真的已经好了。凤祁冷哼一声, 不置可否。没骗你,我以前也是这样。季朝云解释道, 只要不虚耗灵力,就不会受到影响,秘境中只是意外。凤祁若有所思地看他:你以前那什么的时候,都是用修为压制?是。凤祁:你那位凤族神尊呢,他不管你?你胡说什么,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没有季朝云眉头蹙起,脸颊微微发烫,说不下去了。那就是没有过。凤祁心头泛起一丝隐秘的愉悦,自从秘境内听见那陌生姓名后,就始终萦绕不去的烦闷也跟着减轻了不少。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抿了口茶,掩饰般笑了笑:抱歉,随便问问。季朝云低着头,没再回答。他肤色冷白,平日里鲜少透出暖色,唯有害羞时,才会自耳尖微微泛起点粉,随程度深浅慢慢蔓延至侧脸,模样格外好看。凤祁心头微微一动,道:你就不想换个抑制的法子?季朝云刚下定决心伸手去摸糕点,听见凤祁开口,手顿在半空:你说什么?凤祁盯着对方那双澄澈懵懂的眼睛,生生忍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某种冲动。他又灌了口茶水,面无表情道:没事,快吃吧,吃完与我回去。哦。季朝云摸了块桂花糕,安安静静吃起来。仙人无需饮食,但没人规定仙人不能有口腹之欲。长鸢榭的糕点远近闻名,种类丰富,乃此地散仙自凡间带来。桂花糕软糯适口,甜而不腻,一口咬下去,唇齿间满溢出桂花清甜。季朝云吃得细嚼慢咽,偶有残渣粘在唇边,便伸出舌尖快速一卷。淡粉的舌尖一闪而过,藏进那双柔软晶莹的薄唇中。凤祁天衣无缝的表情上出现一丝裂痕。季朝云丝毫没注意到对方的反常,他慢悠悠吃着桂花糕,视线还在不动声色往桌上寻觅。凤祁密切关注着对方的眼神在荷花糖酥,芙蓉糕,芋泥酥以及桂花糕之间来回逡巡,终于在吃完最后一口桂花糕之后,朝芋泥酥伸出手去。凤祁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季朝云抬眼看他:你笑什么?没事。凤祁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那家伙是从来不给你买这些吗?那天在石洞里,他根本没听清季朝云喊的名字是什么,也没兴趣特意去问自己情敌的姓名。季朝云动作停下来,颇为无奈道:我们都三百年没见了。哦,也对。凤祁应了一声。这样也挺好。凤祁在心里得意地想,至少现在只有我能让他吃上这些,我比那一言不合消失三百年的混账玩意强多了。又过了小半时辰,季朝云吃饱喝足,在凤祁半强迫下去隔壁向叶沉星和北染道别,带着多打包了好几份的点心,随凤祁回到书院。传送法阵在山门前展开,二人踏出法阵,却见山门前已经立了一道身影。是君如琢。凤祁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君如琢见他在场,神情亦是不悦。他眉宇紧皱,凝视着台阶下的那两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身为龙族,整日与一只凤凰混在一起做什么?季朝云默然片刻,没等他回答,凤祁嗤笑一声:他乐意与我在一起,我们还同吃同住一同出行,你管得着么?你凤祁。季朝云拉了拉凤祁的衣袖,朝他摇摇头,抬眼看向君如琢,你找我什么事?谁找你了!君如琢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我就是、我就是路过季朝云:哦,原来是路过。凤祁恍然大悟地一点头,拉着季朝云径直朝山门里走,那便劳烦君公子让一让,我们要回去了。二人与君如琢擦身而过,眼看就要踏上石阶,君如琢气得咬牙,喝道:等等!季朝云脚步一顿,刚回过头,却见君如琢抬手掷来一物。他正要去接,凤祁率先上前一把接住了。那是个玲珑剔透的玉瓶。凤祁端详片刻,问:什么东西?灵渊海为龙族研制的伤药。君如琢偏头不看他们,快速道,对外伤有用。凤祁略微一怔,回头看向季朝云。季朝云接过那玉瓶,瓶身上镂刻龙纹,是灵渊海龙族特有的印记。他用指腹摩挲着那道熟悉的龙纹,轻声道:谢谢。君如琢神情极不自在,脱口而出:不、不是特意给你的,他们送了太多过来,我用不完罢了!他说完才觉得这话格外掩耳盗铃,侧脸刷地红了,回身快步朝山门外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上。山门前只留凤祁与季朝云长久伫立,半晌,凤祁哭笑不得地问:你们龙族都这么不坦率?季朝云摇摇头,叹息道:回去吧。二人回到文曲峰,季朝云被凤祁强行要求回房休息。季朝云先前在秘境中灵力虚耗极大,又受了伤,须得静心修养。可距离复试只剩三日时间,靳霆又十分不好对付,季朝云在床上怎么也躺不安稳,左思右想,摸出配剑翻身下床。他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朝外张望,院中没有人。凤二殿下今日被他扰了清梦,现下恐怕回屋补觉去了。季朝云稍稍放心了些,悄无声息踏出房门,朝院外走去。可他刚走上石桥,却听身后传来人声:又想去哪儿啊?季朝云脚步一顿,无可奈何地回头:你怎么总盯着我?凤祁斜倚在房门边,听他这么说,乐得笑起来:你好看,我乐意盯你,不行么?季朝云道,无聊。凤祁不以为意地笑笑,朝他走过来,扫了眼他手中的配剑:又想出去练剑?都与你说了,你伤势未愈,灵力也还未彻底恢复,这几日不能劳累,怎么这么不听话?季朝云垂下头,如实道:我睡不着。担心复试?对。凤祁点点头,道:你担心得有理。复试比试擂台对决,考的便是身法修为,招式应对。而论及这些,靳霆都算是整个黄字级最强。据我所知,他从未在擂台考核中失手。季朝云眼眸暗下来。凤祁继续道:靳霆出身百丈域,本是域主身旁一位仙侍之子。百丈域主并无儿女亲眷,便将他收作义子,悉心教导。靳霆尽得其真传,可根骨到底比不上名门之后,加上运气也不怎么好,这才一直驻留黄字级。如今的你对上他,胜率几乎为零。季朝云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收紧,握紧了配剑:所以,我更加不能懈怠。凤祁饶有兴致地问:你不觉得自己会输?季朝云摇摇头,认真道:比试还未开始,谁输谁赢尚且未知,我从不做这种假设。说得好。凤祁垂眸看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柔和温意,我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你这么相信那个人会回来了。什么?有如此耀眼的一个人深深爱着自己,等着自己,换做是他,也一定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