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云移开目光,呼吸微微乱了:若我早知道你会来鸿蒙书院,我不会出现在这里。你本来就不该出现!君如琢嘶声道,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很快就会回来,你说你不会丢下我不管,不会丢下灵渊海!三百年,我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你,所有人都说你叛逃为妖,只有我不信。可我等到的是什么,一条根骨尽废的妖龙!季朝云眼眸轻颤,喉头泛起阵阵苦涩:对不起,是我食言了。君如琢忽然轻轻笑起来:三百年了,你想解释的只有一句对不起?别的我无话可说。季朝云道,当年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过去,我不想再提。没能实现自己的诺言是我的错,如果你想出气,我就在这里,你来吧。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决定。可什么都没有,他身后水帘屏障的哗啦水声忽然消失,只在草地上留下一圈浅浅的水痕。君如琢移开目光,声音冰冷:我明日会去找天枢仙君帮我换间课舍,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滚。季朝云迟疑片刻,轻轻道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九天崖。夕阳终于沉沉落下,君如琢缓慢蹲下,手掌撑地,指尖深深陷入草地泥土当中。九天崖上,只听见一声压抑的、细微的哽咽抽泣。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漫天繁星与月华映照在松林间。君如琢缓步走在山道上,脚步陡然一顿,下一秒,一团火光.气势汹汹从天而降,在他身前半寸燃起一小簇火焰。他抬起头,坐在枝头的那人逆着月光,看不清模样。君如琢冷冷道:凤祁,别来招惹我。凤祁斜倚在枝头,半截衣摆垂下,偏头看着树下的少年:谁招惹你了,别说得这么暧昧,让人听了误会。你想干什么?凤祁:你欺负了我的人,我自然要找你讨个说法。君如琢嗤笑一声:他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这你别管。凤祁道,说说吧,在九天崖上,你们说了什么?我凭什么告诉你。君如琢跨过脚边的火光,正要朝前走,又一团火光落下,险些将他砸个正着:死凤凰你别太过分!凤祁朝他悠悠一笑:你用我的名义把他骗过去,我为何不能知道真相?你不说到无妨,反正你打不过我,我们不妨就这么耗着,看你我谁更有耐心,能坚持到最后?君如琢沉默不语,垂在身侧的手缓慢展开,一道银光自掌心显现。你要动手?凤祁眉梢一挑,气定神闲道,想清楚啊君公子,毕竟灵渊海龙王派你来书院修行,应该不希望你刚入学就犯禁。林中气氛一时僵滞,半晌,君如琢手中的灵力光芒消散开。他轻轻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想知道什么?凤祁:季朝云究竟是什么人?过去发生过什么?他是我堂兄。君如琢声音低哑,徐徐开口,他本名君晏,是灵渊海龙王的长子,本该是灵渊海龙族数百年来天资最高,最优秀的继承人。作者有话要说:别的龙都盘柱子,我们小龙就不一样了,他可以盘凤凰【???ps:下一章揭露身份会有一点虐,预警一下。第17章我还是枚龙蛋时,父母丧命于祸乱,是君晏将我带回龙宫,悉心照顾。月华透过婆娑的树影映在林中,君如琢斜倚在树干旁,神情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他是我出生时看见的第一个人,他为我起了名字,教我读书认字,习武修行。他说他永远都是我的兄长,会永远护着我。那他为什么凤祁吞咽一下,声音变得有些艰涩,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君如琢没有回答,他讽刺地勾起唇角,声音里带上一丝讥诮:君晏天赋极高,从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何等风光无限,整个仙域,无人敢不尊他一声太子殿下。说起来,倒是与凤二殿下如今的地位相差无几。可论及品貌为人,修为造诣,你比他当年差远了。凤祁没在意这人话中的讽刺意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君如琢道:三百年前,他离开灵渊海下界游历。短短三个月时间,回来却把自己的龙珠丢了,活生生去了半条命。凤祁眸子骤然一缩:龙珠?龙珠怎么会丢?没人知道,他不肯说。君如琢道,龙珠乃灵核所在,非生剖不能取。君晏当年的修为已登峰造极,你觉得谁有那个能耐取走他的龙珠?一阵寒意从凤祁脊背直冲后脑,他哑声道:你是说他自己把龙珠给了别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君如琢嘲弄一笑,你知道对一条龙来说,失去龙珠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根骨全毁,修为尽丧,从此再不能习武修行,再无法恢复昔日的力量。太可笑了,龙族数百年来最优秀的后人,竟成了个废人,真是太可笑了就因为这样,你们把他赶出了灵渊海?君如琢古怪地沉默下来,半晌,才继续道: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我不太清楚,那时灵渊海似乎出了些事情,可我年纪太小,被他们送离了龙宫。听说兄长听说君晏出事后,我立刻赶回去,恰好撞见君晏打伤看守他的侍卫,要逃往下界。我其实拦住他了,我求他留下,求他把龙珠找回来。你可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什么?他说,如今的灵渊海已经容不下他了。君如琢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出事后叔父痛心不已,他不肯说出龙珠的下落,叔父便替他寻遍世间良方,想尽办法救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想。不过,他或许就是那么愚蠢、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的一个人吧。什么意思?因为他那时告诉我,他要去见一个人。昔日,年少的君晏站在海岸边,遥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苍白憔悴的脸上却带着君如琢此生从未见过的鲜活神情。阿琢,我在等一个人。他眼底映着蔚蓝的灵渊海,笑容柔和而沉静,等他回来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本该有的模样。你在等谁,你把龙珠给了谁?我不能说。君晏道,但你信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一定会回来。他那时已经没有修为了,逃出龙宫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是我引开追兵,将他送到下界。我以为他会回来。君如琢道,现在想想,我那时与他一样蠢,竟然信了他的故事。我竟然会相信,那个只与他相识不到三个月,将他骗得修为尽毁的人还会回来。君如琢眼眶通红,嘶哑的声线里透着浓浓的恨意:他的龙珠是无上至宝,任何人只要得到,便能立刻拥有上天入地的修为灵力。他怎么会蠢到相信那人会还给他?凤祁心口毫无征兆的刺痛一下,细密的痛楚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不过君如琢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冷笑道:方才我倒是忘了问,不知他空等了三百年后,有没有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不,他没有后悔。凤祁闭上眼,心头忽然浮现起季朝云取回凤凰翎羽的模样,那种无比珍视而又如释重负的神情,绝不是后悔过的模样。他空等了三百年,可直到现在,他还在相信那个取走了他龙珠的人会回来。是什么让他一直相信着这一点?君如琢把脸埋进掌心里,似是借由这个动作掩藏下某种情绪。半晌,他终于平复下来,继续缓慢道:君晏叛逃后,龙王下令将他逐出龙族,永世不得回到灵渊海。这些年我曾经去下界找过他,可怎么都找不到。后来,渐渐有传闻说君晏叛逃至下界为妖,也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君如琢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沉重而悲哀,我宁愿他已经死了,也不想看他这么苟延残喘的活着。可他没有。当年那个伤痕累累,修为尽失的少年,在人间流连三百余载,改名换姓,褪去一身仙骨,堕仙成妖,又重新飞升,再次站上了这片仙域。.凤祁回到文曲峰时,早就过了宵禁时间。他步入熟悉的庭院,在石桥边站定,隔水望向季朝云卧房紧闭的门扉,以及窗上跳动的烛火。在君如琢告知他真相前,他心底其实已经隐约有些猜测。季朝云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他对仙域的排斥与反感,还有君如琢对他超乎寻常的态度,都不该是一条初登仙域的妖龙会有的。可真相依旧超出他的想象。凤祁不敢去想,那叛出龙族,根骨全毁,在人间空等的三百年,那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是什么,支撑着他直到现在。他到底在等谁?一阵莫名而尖锐的刺痛从心口处蔓延开,凤祁眉头蹙起,抬手紧紧按在心口处,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吃力。自他有意识起,还从未感受过如此失控的情绪,陌生,却又像是本应如此。屋后隐约有响动传来,一下将凤祁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循着响动绕过屋舍,一道消瘦的身影站在屋后的灵田里,正在躬身给灵草浇水。季朝云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衣,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腕骨。半散的长发被他用一根束带系在脑后,只在额前垂落几缕,比往日多了几分利落。他素白的衣摆和手上都沾了些泥,看上去颇有些狼狈。凤祁远远看着他,只觉眼眶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你在看什么?季朝云直起身,疑惑地问。凤祁掩饰般移开视线,微微哑声问:你又在做什么?给你的宝贝灵草们浇浇水,看不出来么?季朝云弯下腰继续先前的动作,你这灵田都几日没打理过了,这些灵草本来就娇贵,你这样怎么可能养得活。你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养不活也不让你赔。凤祁问,今晚怎么不去修炼了?静不下心,还不如找点事做。季朝云含糊地回答一句,又道,反正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你干苦力还债,你先前自己说的,打理一次灵田是三颗灵石,别赖账啊。凤祁小声嘟囔:没真想要你还。什么?凤祁:赎回你的荷包共花了五千灵石,江城出了三千,余下我找徐子行又要了两千。他当初卖你的荷包换了一千,剩下一千算是给他的教训。我们已经两清,你不欠我。这事季朝云其实是知道的。凤二殿下从不会让自己吃亏,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自己出这个钱。只不过按照他之前的说法,勒索江城和徐子行赔偿是他的手段,季朝云欠他的债又是另一码事,不能一起算。为此季朝云甚至觉得,凤二殿下如果哪天真把积蓄花光,去海市当个奸商一样能活得滋润。季朝云还在奇怪此人为何转性,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心底油然而生一丝危机感,小心翼翼问:你要赶我走啦?没有。凤祁皱眉,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是这种人?难说。季朝云手下动作不停,但语气显然轻松了些,你不知道书院内公认,心思最难捉摸的就是你么,谁知道你在想什么。凤祁轻轻笑了一下: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什么?你过来,我告诉你。季朝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此人今晚哪里不太对劲。可凤祁的神情看不出丝毫端倪,他斟酌片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深一脚浅一脚跨过灵田朝凤祁走过来。说吧,你又怎么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人抱了满怀。凤祁弯下腰,双臂用力收紧,仿佛要把季朝云揉进怀里。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抵消去心口那始终萦绕不去,仿若凌迟般的痛处。季朝云僵在原地,但神使鬼差地,没有把人推开。故人相见,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平静。这么多年过去,当初那些事情早已是过往云烟。他能让自己不去想云海遨游的自在逍遥,不惦念深海龙宫的优越生活,不惋惜那永远找不回的傲人天资。可是经年无法愈合的旧伤就算已成了习惯,猛地被人撕开一角,依旧疼得彻骨。疼的时候有人能抱一下自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季朝云放任自己埋在凤祁怀里,深深呼吸,持续整晚的阴郁终于一扫而空。可凤祁依旧维持着拥住他的姿势,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季朝云疑惑地皱了皱眉,他轻声开口,声音因为呼吸不顺有些发闷:凤祁。嗯?季朝云思来想去,这人情绪这么反常只有一个可能。他从凤祁怀里挣脱出来,抬眼看他:天枢仙君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你赶出书院了吗?凤祁:他把人放开,耳根微微有些发红:没有,想什么呢。我还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季朝云后退半步,神情同样有些不自在,好端端的,做什么动手动脚。凤祁轻咳一声,含糊道,没事,看你大半夜认真干活,奖励你的。季朝云一言难尽地看向他。两人僵持片刻,半晌,季朝云无奈道:算了,永远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先回房了。你等等。凤祁道,先与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