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云接过配剑,眼前的人一点没留恋,转身往台下走。他抬步追上前去:你你是凤族的人?凤祁脚步一顿,回过头:是,怎么了?那你季朝云看着这张过分熟悉的脸,声音轻轻发颤,你不认识我吗?凤祁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反问:我应该认识你吗?我二人说话间,人群已经聚拢过来。凤祁视线往周遭一瞥,轻笑:没关系,你不是第一个想找我搭讪的人。不过你好歹挑个不那么老套的理由。谁不知道龙凤两族积怨已久,凤族子弟禁止私自结交任何龙族。小妖龙,你别害我啊。季朝云的声音一下哽在咽喉里:凤可凤祁没有再理会他,转身走下台阶。朝云,朝云?你没事吧?!叶沉星挤开人群,来到季朝云身边,眼中尽是担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受伤了吗?我送你回去歇着。不用。季朝云推开叶沉星的手,目光仍然紧盯着远处,你们继续我、我先走了。可是叶沉星还想再说什么,高台上,执事弟子唤出了他的名字。他是下一位参与考核的新生。叶沉星啧了一声,扭头朝季朝云高声唤道:朝云你先回常青苑等我啊,我考核完就来找你!季朝云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擂台。考核的擂台设在鸿蒙书院前山的空地广场上,广场尽头便是山门前的万级台阶。季朝云追出人群,可到处都找不到方才那道浅金色的身影。远处金锣再响,白玉台在人声鼎沸中开启了新一轮考核。擂台后方,白玉雕砌的巍峨高殿伫立山巅,几座山峰呈环抱之势,静静悬于主峰旁。放眼望去,整座鸿蒙山被云雾笼罩,仿若置身云端。季朝云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个荷包。装着凤凰金翎的荷包依旧散发着微末的热度,可除此之外,毫无异动。真的不是他。季朝云活过两世。前世,他按照与那人的约定,留在凡间等他回来。可一晃过去三百年,他没有等来想等的那个人,反倒等来了杀身之祸。凤凰金翎是世间罕见的至宝,也是断送他性命的根源。幸而因缘际遇,他重生回到了百年前。这一世,他刻苦修行,用了百年时间褪去妖身,飞升成仙,终于来到鸿蒙书院。可惜,还是功亏一篑。季朝云手指缓慢收紧,直到感受到右手传来的刺痛。他低头看去,手背上,一条血痕从手背直达腕骨,伤势已经红肿起来。尖锐的刺痛一直蔓延进心口,季朝云看着那道红肿的伤口,牙关紧咬,眼眶终于渐渐红了。他没有看见,一道身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古松下,静静注视着这个方向。凤祁凝视着那道单薄的身影,正欲抬步上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殿下,仙尊那边议事结束了,让你去见他们。你这是看什么呢?凤祁簇然收回目光,淡声道:没事。身旁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道:那不是那姓季的凤祁转身就走,那人意识到了什么,笑着追上去:那小子长得确实不错,你要是也看上他,干嘛下手那么狠,放他入学不就好了?滚蛋,真当本殿下与你们一样,男女不忌?凤祁笑骂一句,头也不回朝前走去。更何况,那还是条妖龙。.直到日暮西垂,季朝云才回到常青苑。考核已经彻底结束,常青苑内有人欢喜有人愁,通过考核的散仙已经由被分派了出入鸿蒙书院各处结界的通行令,前往书院报道。而考核失败的,则陆续收拾东西下山。季朝云垂眸经过嘈杂的人群,正要进屋,却被人从身后叫住。朝云!叶沉星急匆匆朝他跑来,季朝云回身看去,恰好看见他腰间多了一块通行令牌。他通过了考核。季朝云弯了弯嘴角,由衷道:恭喜你。也要恭喜你。叶沉星亲昵地揽过他肩头,推搡着他进屋,你跑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方才前来分发通行令的摇光仙君也在找你,见你迟迟不回来,便把东西给我了。喏,你的。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通行令牌,递给季朝云。季朝云一怔,伸手接过来。鸿蒙书院的通行令牌玉质通透,隐隐蕴含灵力。季朝云翻开一看,令牌背后果真刻上了他的名字。怎么会不是规定只有三场连胜才能入学么?你今日打得这么好,要是不让你入学那才叫不公平呢。摇光仙君说了,因你在擂台表现出众,书院破例允你入学。看出他在想什么,叶沉星解释道,我打听过了,鸿蒙书院弟子按等阶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原本被派来考核新入门应该是最末等的黄级弟子。可今天与你打的三个人,都是天字级别,哪有他们这么欺负人的。他说到这里,声音稍稍压低:而且,若不是对上那花孔雀,你最后一场也不会输。花孔雀?他们都那么叫。叶沉星道,那人叫凤祁,听说是凤族二太子,蝉联天榜榜首五十年了。别说是你,就是我们加一块都不一定打得过他。原来他叫凤祁还凤凰呢,哪有传说中凤族的样子,整日招摇过市,说他是花孔雀一点不错。叶沉星道,行了,天色不早了,快收拾东西与我上山,就等你了。季朝云来时便没带多少东西,二人简单收拾一番,爬上万级石阶,来到先前参加考核比试的广场上。二人耽搁了些时间,入学报道已经接近尾声。广场上喧闹的人群散去七七八八,白玉台前,只剩一高一矮两名负责报道的执事弟子仍在等候。季朝云走上前去,眼皮却是一跳。这两人早前跟在江城身边同进同出,根本就是站在江城的人。不过这两名弟子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朝他们一颔首,神色如常地交代几句了入学后的注意事项。而后,那名身形高挑的弟子取过一旁的签筒递到二人面前。签筒中,只剩下两枚竹签。这弟子名为徐子行,不紧不慢朝二人解释:鸿蒙书院的规矩,入学需要以抽签分配弟子院。二位来得晚,别的已经被抽走了,就只剩这两间。季朝云与叶沉星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相似的犹疑。季朝云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率先挑了一根竹签握在手里。破军峰十二号院,朝云,你是多少?叶沉星抽走了最后一根签,看过后立刻偏头问季朝云。季朝云将手中的竹签展开,可竹签上空白一片,什么也没写。叶沉星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却被季朝云拦住。他抬眼看向那两名弟子,平静问道:何意?你抽到了空白签?徐子行脸上并无惊讶,笑着解释,今年入学共二十七人,每两人分到一间院子,注定有一人要单下来,去与往届落单的弟子住。他抬手一挥,二人手中的竹签化作一道微光,没入了腰间的玉牌中:二位现在可以进入旁边的传送法阵,它会带你们去各自的住处。你叶沉星。季朝云敛下眼,算了。怎么能算了?叶沉星不肯罢休,你的签上什么也没写,鬼知道他们会把你分配到哪里去。摇光仙君呢,我要见他!仙尊忙于要事,哪有时间来见一名新生。徐子行道,既然进了我鸿蒙书院的大门,就要按照我们的规矩办事。你若不愿去,将通行令牌留下,离开鸿蒙书院便是。你这人季朝云打断他:没关系,我去。朝云!能入学已是万幸,住在哪里都一样。季朝云对叶沉星道,你我刚刚入学,别惹事,明天见。说完这话,他抬眼,略有深意地看了那二人一眼,步入传送阵中。叶沉星冷哼一声,跟着进了传送阵。二人身影消失在传送阵内,始终未曾说话的那名弟子才心有余悸道:徐师兄,你说这招会不会有点太狠了,万一惹恼了那位有江师兄在,你怕什么?谁让这姓季的要和江师兄作对,活该,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徐子行得意洋洋,坐回原位伸了个懒腰:终于都结束了,我们哎哟!艹,什么玩意咬我?!哪有东西,没有啊?衣服,钻进衣服里了!啊,又咬了!别动别动,我看看.季朝云再睁眼时,周遭景象已经与方才浑然不同。鸿蒙书院前山霜雪终年不化,可此地却气候温和,滋养得道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此时正是日暮时分,天边被夕阳染红,余晖洒在林间,竟透出几分许久未见的人间山野风光。季朝云在凡间生活了多年,飞升后还未曾回去过,乍然看见这般景象,竟有些怀念。不过为什么会将他传送到这里?就方才那二人的态度,就算季朝云踏过传送法阵,看见个简陋残破的茅草屋,他也不会觉得奇怪。没道理是这么好的地方。季朝云继续沿着山道往里走,是一片青竹林。青竹刚抽了新芽,竹叶清香扑面而来。竹林深处,静立着一座庭院。院门外,一块木牌上龙飞凤舞地提着几个大字:文曲峰一号院。这还真是弟子院?季朝云推开虚掩的庭院门走进去。说是弟子居,但看上去却更像凡间富贵人家的府邸。庭院中花草葱郁,一棵梧桐树立于院中,高大的灌木遮阴蔽日。梧桐木下,一张竹榻斜放在莲池边,竹榻边的小桌上还温着一壶酒。没有一处能感受到鸿蒙书院的清修苦寒。庭院主人好像并不在家,季朝云在石桥边站定,静静等待。那一池金尾锦鲤从未见过外人,从水面好奇探出头来。季朝云向来对水族极有好感,抓了把石桥边的饵料丢进水里。此间主人就连喂鱼用的也是最新鲜的小鱼虾与松仁,用了特别的香料炒制,闻上去鲜香扑鼻。季朝云蹲在桥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饵料,无意识咽了咽口水。一群鲤鱼都吃得比他好。季朝云心中天人交战片刻,一狠心,把手里的饵料尽数洒进池中,总算没做出和锦鲤抢食的丢人举动。他站起身,却听见些许流水声从屋舍背后传来的。季朝云循着水流的声音走去,绕过庭院前的几间屋舍,屋后,一条清幽小径延伸至丛林深处。小径越往里走,便越觉得水汽充裕,季朝云这才后知后觉,这小径深处乃是一眼温泉。他正想退后,忽然听得前方传来哗啦水声。谁?熟悉的声音让季朝云脑中空白一瞬,下意识抬头看去。越过交叠的青石兰草,泉水中那人背对着他,精瘦有力的脊背线条流畅。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侧脸。季朝云呼吸一滞。竟然是凤祁。第4章季朝云仓惶后退。小径地面用青石铺满,因时时被水汽滋润而湿滑不堪。他这一后退,恰好踩上一块被水汽濡湿的青石,噗通一声向后滑倒。季朝云摔得头晕眼花,再抬头时,一双赤.裸的双足踩在他面前的青石地面上。对方脚踝白皙纤细,往上是一双修长有力的小腿,藏在囫囵披上的外袍后若影若现。凤祁身上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拢着,发梢末端还在往下滴水。水滴划过形状精巧的锁骨,没入领口内,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这实在是一副冲击力过于强大的画面,季朝云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视线缓慢上移,对上对方揶揄的目光:看够了?我不是季朝云手忙脚乱站起来,脸颊微微发热,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凤祁目光上下打量他,神情中倒没有多少被人窥视后的愤怒,相反,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愉悦: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夜幕将至,潜入别人居所,窥视别人沐浴凤祁眼中笑意更深,往前走了半步,早听说你们龙族在那档子事上十分主动,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你季朝云一口气堵在心口,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语调平稳:我去前山报道,他们将我的住所分到这里是通行玉牌带我来的。凤祁眉梢一挑,这才注意到季朝云挂在腰间的玉牌。他走到季朝云身前,季朝云本能朝后退,后背抵上路旁的青竹。别动。凤祁按住他的肩膀,略微倾下身,还沾着水露的手拿起那枚通行令牌。季朝云被他困在方寸之间,对方身上温热的潮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竹叶特有的清香,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凤祁恍若未觉,他低下头,指尖闪过一丝微光没入令牌内。隔得近了,更能看出这张脸与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睫羽低垂时投下的阴影,说话时眼尾轻挑的弧度,甚至就连脸上细微的轮廓特征都相似得过分,就连最精妙的幻形之术都不可能做到如此。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么?季朝云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原本已经被压抑住的情绪卷土重来,就连指尖都控制不住的轻轻发颤。他身体竭力后仰,强迫自己不要去看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