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上马前,附耳对老常道:“你叫雨湘去宗强屋里头偷药给宗隽送去。”
老常微微点头,表示都记住了。
等高铭走了,完颜宗强赶紧将手里的药瓶塞进袖中,回到了自己屋内。
纠结了一会后,还是倒出来一颗服下,过了约摸一刻钟,他神奇的感觉不那么疼了,顿觉好似新生了一般。
从自己屋内出来,就去找他哥兀术。
穿过回廊的时候,就见宗隽正吸着冷气在院内来回踱步,看来是疼得睡不着。
他也没管他,径直去找他哥哥。
果然,他四哥也没睡,他一敲门,对方就给开了。
宗强也没废话,开门见山地道:“哥,高铭给了我些止痛的药,你要是睡不着,就吃一粒吧。”
兀术作为兄弟们的表率岂能软弱怕痛,义正言辞地拒绝,“我用不着,你要是觉得自己像个娘们,你就吃!如果是咱们女真的勇士,这点小伤痛算得了什么?!”
宗强忙道:“我没吃!真的!”
兀术心道,看你小子无痛无灾,淡定自若的样子,肯定吃了,“高铭给了你几瓶?”
“就这一瓶!”
“给我!”兀术朝弟弟伸出手。
完颜宗强如实上交。
“我没收了,你回去吧!”兀术冷声道。
完颜宗强被下了逐客令,灰溜溜地离开了哥哥的房间。
而兀术看着手里的药瓶,陷入了莫大的沉思中。
毫无疑问,这是瓶止痛药……
而四下又没人……
他就是吃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呃……
——
第二天早晨起来,宗隽发现宗强和宗弼的精神头都不错,好像眼痛并没有影响他俩的睡眠质量。
他可是在院内踱步了大半夜,几乎天亮后才朦胧地睡了一小会的。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如此脆弱吗?
宗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四哥兀术是个铁打的汉子也就罢了,难道宗强也成了钢筋铁骨比自己强?
他疼得早饭都没怎么吃,早早的回到房间内龇牙咧嘴。
不睡,困。
想睡,疼。
这时候雨湘突然开门走了进来,并迅速地探头左右看了眼,将门关上仿佛怕有人跟踪她一样。
宗隽道:“你干什么?”
雨湘快步走上来,表情既兴奋又关心地道:“殿下,奴家发现八皇子在吃这种药,趁着刚才他屋内没人,就悄悄地拿了几粒,说不定对您的伤痛有帮助。”
宗隽一听就气不打一出来,“你又跑老八屋里头去了?!”
雨湘眼睛蒙上一层雾气,“有些事不是奴家能决定的,奴家贱命一条,谁都能差使,但是奴家心里真的只认您一个主人。这药也是奴家为了您好,冒险去偷拿的,您可以打骂奴家,但是奴家对殿下的心未曾变过。”
说罢,眼中雾气凝结成泪水,从眼眶滑落,沿着粉腮落下。
宗隽本见她这样低眉顺眼,温柔如水,心中的不悦早被眼泪泡得融化了,“算了,是我错怪你了。这种药真的是老八在服用的吗?”
雨湘重重点头。
宗隽突然想起昨天高铭提到的止痛药,昨天晚上高铭不就单独见过老八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
宗隽想通之后,拿起一粒药直接扔进了嘴里。
待了过了一会,果然感觉好多了。
他的猜测没错。
宗强和四哥今早精神那么好,就是因为吃了止痛的药。
他们也太自私了,都没管过他!
什么兄弟,还不如雨湘这个大宋的奴婢。
“你愿不愿意随我回金国?”宗隽郑重地问雨湘,“我不会亏待你。”
雨湘先是愕然,借着含泪笑着重重点头,“雨湘愿意一辈子追随六殿下。”
——
完颜家真剜眼啊。
赵佶每每想到那天的情景都一阵心悸,他不想再跟那群彪悍的女真人碰面了。
与朝中大臣们商量好此次事件的解决办法,就叫高铭带人去和完颜宗弼接洽,他则彻底回避了。
高铭就料到赵佶会是这个样子,策略飘忽不定,一会觉得女真好欺负,兴师问罪,一会见对方彪悍,又瑟缩起来。
他只得跟几个礼部官员去见兀术。
距离挖眼已经过去三天,但兀术右眼睛上还缠着绑带。
在座的宗强和宗隽也没摘掉包扎的布条,不知是真没好,还是装给外界看的。
他们在完颜家宅邸的会客厅坐下,就大宋国皇帝的处置办法进行磋商。
那几个礼部官员基本上就是来陪衬的,都靠高铭一个人撑全局。
兀术默默地听完高铭的叙述,蹙眉道:“要我们赔偿貂皮、鹿茸和人参?还要互相驻派使节?”
“嗯。第一点,表面上看你们是赔偿了这些东西,但是我们也会对等的给予你们瓷器、绢帛,你们并不亏。第二点,则是参照辽国的待遇,互相派驻使节,现在辽国的萧文殊就在东京城内的使馆内住着呢。以后有什么事,便直接召见使节,免得兴师动众,像这次这般叫四皇子你跑一趟。”
兀术心想,挖眼恫吓的计策奏效了,宋国果然不再纠缠问责,转而采取缓和安抚的政策。
他觉得这两个条件算是合情合理,他自己就能做决断,“如果就这两条的话,我们大金国都可以答应。”
高铭微笑地看完颜宗强,“说到互派使节,不如直接就让六皇子作为贵国的使节,继续留在宋国好了。也省去了再调人的麻烦。”
完颜宗强心中一喜,对啊,怎么没想到这点。
他作为使节,就不用回去了。
宗隽可就没那么痛快了,怎么只单叫老八留下,我呢?
兀术没直接答应,“派谁做使节,我们再商议。但是第一条,我现在就能做主,没问题。”
用貂皮交换瓷器跟绢帛,以物换物,可以看做是两国做生意了。
高铭微笑,“四皇子是个爽快人。这里就是我们想要索要的貂皮、鹿茸人参的数额跟给予你们的瓷器跟绢帛的数量,你看一下,数额合不合适。”
高铭使了个眼色,就有旁边的官员递上了国书。
兀术瞅了眼,觉得数额没什么问题,他没觉得吃亏就要答应。
这时旁边的完颜希尹探头过来瞅了眼,立即发现了不妥的地方,“我觉得这上面的措辞得改一改,我们给你们貂皮等物,用‘赔付’勉强说得过去,但是你们给我们瓷器和绢帛用‘赏赐’两个词还需要商榷。‘赔付’又不是‘进贡’怎么能用‘赏赐’呢?至少要用‘赠予’!”
兀术汉话水平实在一般,没听懂这些词里的弯弯绕绕,赶紧用女真话问完颜希尹怎么回事。
完颜希尹就用女真话解释道:“用‘赏赐’的话,会使得咱们大金国比大宋矮一等,咱们又不是他们的属国!这国书要是遗留后世,会叫人误会的!这些辞令上的陷阱,千万要注意。”
兀术这才晓得自己差点吃了没文化的亏,被宋国占便宜了。
辛亏有完颜希尹这个读书人在身边,不禁庆幸,但同时也想,果然还得读书啊。
他看向亲弟弟完颜宗强,或许叫他留在宋国跟完颜希尹一起学习会更好,免得女真被人笑话从深山老林里窜出来的野蛮人,在与别国交往中闹笑话,被人看不起。
那就让宗强留在东京做使节?
他相信凭他的口才回去跟父亲好好说,父亲也会同意他的做法的。
至于宗隽,他跟宗强关系不好,留下来还得跟宗强闹矛盾,将他带回去比较好。
兀术在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想法后,对高铭冷声道:“‘赏赐’这两个字十分不合适,必须改掉,最差也要用‘赠予’!”
高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起身来到国书跟前,“是么?用的是‘赏赐’吗?呃,还真是。好的,我都记住了,这个先还给我,回去重写一份。”
高铭将国书收回来,“那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就不打扰了,告辞。”
兀术一行人送高铭等人到门口,他将高铭叫出几步道:“……互驻使节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果叫老八当使节,你们派到金国的使节,身份也不能太低。”
“这个就有点为难了,我们大宋与贵国国情不同,我们的皇子轻易不出东京,更别提去他国了。你要是想听解释,我可以叫个礼部的人给你仔细讲一讲。”
兀术一脸的拒绝,显然不想听‘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的长篇大论。
高铭一咂嘴,“……皇子不行,驸马行吗?”
兀术类比了下本国的驸马地位,“驸马,可以。”
高铭郑重承诺,“我回去一定会好好转述,四皇子请放心。”说罢,朝自己的马走去,路过完颜宗强跟前的时候,叫他借一步说话,关心地低声道:“眼睛还疼吗?还用不用……”
宗强赶紧摇头,示意不用再给他药了。
高铭温暖地一笑,“如果你真能作为金国使节留在东京就好了。”
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八旗子弟可不能跑了。
宗强也想不走,宋国他还没待够呢。
他发誓,如果能把宗隽弄回国,剩他一个皇子,他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在宋国奋进。
宗强低声道:“我何尝不想留下做使节,唉,还得看四哥的意思。”
高铭小声道:“我会劝四皇子的,你自己也得争取啊,不能轻易放弃。”
宗强点了点头。
高铭与宗强嘀咕着,一旁的完颜希尹瞧着他俩,心道高铭又是夜访,又是如此积极地出谋划策想要八皇子留下来的。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串想法,相当可怕。
高铭与完颜宗强说完,翻身上马,与礼部官员们离去。
而完颜家这边也都转身回府。
兀术心想,还是得读书,刚才差点掉进宋国人的国书辞令的陷阱。
宗隽瞅兀术跟宗强,他们到底是一母兄弟,宗弼八成会允许宗强留下来,自己就得回金国,可恶啊。不过,就算我回去了,也不会叫你们好过,一定要在父亲跟前狠狠告你们一状。
宗强皱眉,在心里寻思道,等晚些时候,去四哥房里,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叫他留自己做使节,这对金国和宋国都好,人家辽国都有使节,金国怎么能没有呢。
他想得入神,这时就见完颜希尹靠了过来,对他神神秘秘地道:“那个高铭……殿下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宗强就不爱听了,说得他好像跟他国官员走得很近一样,“为什么?”怕我通敌叛国吗?
“没什么。”完颜希尹一言难尽,“唉,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在了前面。
完颜宗强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