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慢着,花荣喊的是父亲大人,还是岳父大人?
好像是岳父大人。
高俅有点后悔刚才的镇纸没甩到花荣脑袋上,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一口气没上来,彻底昏了过去。
——
高俅觉得自己不行了,挣扎不动了。
出使辽国已然成定局,而花荣也名列其中,就算他叫官家收回委派花荣的成命,谁又能代替他的位置呢?
虽然不想儿子跟他在一起,但这个节骨眼上,总不能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吧。
似乎还得依靠花荣。
唉……
他缓缓睁开眼睛,见高铭在自己床前守着,正从花荣手里端药碗,他不禁流下一行清泪,摆摆手,“你俩都出去,不想见你们。”
高铭唤了声:“爹——”
高俅瞧了儿子一眼,悲痛的扭过头,暗暗抽噎,“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会。”
等听到门吱嘎响了声,以为人都走了,将头转生,却见花荣还留在他床边。
“你在这里做什么?”高俅叹道:“你也出去。”
“我想与您说几句真心话。”花荣道:“我也挣扎过,我曾经不想面对这个现实,但最终的结果,我只能缴械投降,我不求您的认同,我只想叫您知道,我对衙内是真心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他。”
高俅的抵触情绪不那么重了,但仍然不认同,“我不想听。”
“从梁山开始,一直到擒获方腊,一步步走来,虽然我们都是男子,但却不比世间男女的感情来得单薄。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认真对待,生死相随。当然,这个生死相随,便是如果衙内不在了,我不会独活,如果我出现任何意外,我希望他另有所托,好好活下去。”
高俅许多日相处下来,对花荣坚定的品质倒是不质疑,他知道他说得是真。
只是这般浓烈的感情,若是放到一个女子身上,那么他得高兴的合不拢嘴,可惜却是花荣这里。
花荣又道:“我之前说得并不是假话,如果您愿意,我会和衙内一起伺候您,为您尽孝。我没有父亲,会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照顾您。”
养儿防老,高俅当初过继高铭便是为了延续香火,老有所依。
这种依靠,并不是钱财上的,毕竟他并不缺银钱,而是感情上的,共享天伦之乐。
只是,现在的情况发展,跟高俅想的很不一样。
高俅回忆了下,之前与花荣的相处,的确并没有不妥的地方,如果他不知道儿子和花荣的事情,他甚至感到很快乐。
高俅身体抱恙,发不出火了,加上花荣刚才的一番话,这会也冷静些了,闭眼叹道:“……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却胜似亲生。其实我叫他娶妻,也只是希望铭儿能够享受正常人的幸福……不要有遗憾。”
花荣道:“我理解。但我相信,我也能让衙内过得幸福。”
高俅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花荣,无力的摆摆手,“我累了,我想休息,你先出去吧。”
花荣起身,默默离去。
等他一出门,高铭就迎上来,拽着的衣袖将他拽到僻静处,“我爹说什么了?没打你吧?”
“没有,太尉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花荣笑道。
“他没问我身体的事情吗?”
花荣苦笑,“你也够狠的,直接撒这样的谎。”
不给他爹毁灭性的打击不行,“不这么说,他还有别的希望,八成会做出叫我继续娶妻,但是可以跟你继续保持联系的让步。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撒谎?”
“你在杭州的时候,心里已经有我了,怎么还会跟女人在帐中行乐。”
高铭抿嘴笑,“哼,挺自信啊。”
“是啊,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我借用了,等到我家人问我,我也说我受伤了。”
武将么,磕磕碰碰很正常。
“你给钱了么,你就借用。”
花荣笑道:“你和我还分彼此么,连你爹都是我爹了。”
高铭憋住笑,扯了花荣一把,“咱们去厨房看熬得汤药还没好,一会给父亲端过去。”
——
高俅睡了一觉,醒来后腹中正有饥饿感,正要唤仆人进来备饭,就见花荣跟儿子叫人拿着床上的矮桌进来,给他摆到跟前,又一一布菜。
高俅虽然生儿子的气,但饭菜是无辜的,瞭了他俩一眼,“你们出去,看着你们吃不下。”见两人都不动,就急道:“好歹出去一个!”
看到两人站在一起,他还是难受。
已经跟高俅聊过的花荣,就先出去了,留下高铭端起饭碗,递到他爹跟前,然后拿筷子在菜上逡巡,“您想吃哪个?”
“我想把你下油锅炸了!”高俅数落儿子,“你——你——”竟然不知骂什么好,缓了口气,“你俩怎么好上的?”
“说了,之前就有基础,加上一些机缘巧合……”高铭叹气,“我也不想的,感情到了没办法……”
“你还委屈上了?!”高俅直攥拳头,但因为没吃饭,一生气眼冒金星,只得压住怒气,尽量心平气和的地道:“……算了,我刚才想过了,等你从辽国回来,你好好治病,好歹娶一房妻子,至于你和花荣的事……他确实救过你许多次,我就不多管了。”
高铭心道,就知道会这样。他可不是赵构,都不行了,还不停地纳妾给自己充门面。
“怎么能去害人?”
“那我害你怎么样?”高俅愤怒地左顾右看,最终拿起枕头要打高铭,“打死你这小兔崽子!”但枕头才拿起来,就又扔下了,实在下不了手,绝望地仰头,“唉,我的命怎么这样苦?”
吾命如此,天意如此。
高铭道:“爹,您不待见我吗?不待见花荣吗?现在我俩在一起,不是挺好的么。”
两人都待见不假,但也不能以这样的形势凑在一起吧?高俅怒视儿子,“你少来这套!”
“不来不来。”高铭赔笑,给他爹夹菜,“您吃饭。”
高俅嚼着饭菜,拿筷子数落儿子,“你就溜须拍马吧,平日也没见你给我夹过菜!”
“您以前也没生病啊,您以后身体有恙,我和花荣肯定都衣不解带的照顾您。”高铭保证道:“咱们跟一般家庭也没什么区别的。您仔细想想,花荣不是挺好的么,您哪里不满意?”
高俅瞪眼,“性别不满意!”
高铭为难地道:“那您将就一下吧。”见他爹眼睛要喷火,赶紧笑眯眯地道:“花荣那么多优点,置换这一个缺点还是可以的吧?”
高俅不吭声。
高铭就情绪低落地道:“至于孩子,再说了,就算没他,我也生不出来,还是得过继。”然后抹泪,“其实,真的,爹,幸亏还有花荣,否则我真的也不想活了……”
高俅心里一酸,长长一叹,安慰儿子道:“好了好了,不要难过,有些事再议。”
如果儿子真是身体受到伤害,女人那边行不通,进而依赖花荣,那么他确实不能拦着。
“爹,您真好,就知道您疼我。”高铭扯着他爹的衣袖做擦眼泪状。
高俅心里酸酸的,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好像除了接受事实外,别无他法,但他还准备最后挣扎一下,“……可是你不娶妻,和花荣在一起,外面的人会怎么看?”
高铭道:“大家都各自的生活,谁会在乎我的事,再说,连官家和郓王都知道了,其他人知道又能怎样?”
“官家和郓王都知道?”高俅惊呼。原来真的是全天下都晓得,就瞒着他一个。
高铭点头,高俅无奈的吐出一口气,他被里里外外,几番打击之下,再没挣扎的想法了。
高俅主要是心累,称病不起,而高铭借口侍疾,将出行的日子又推后了几天。
高俅卧床这段日子,都是高铭和花荣衣不及带的忙前忙后,叫他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儿子和儿婿的孝心。
偶尔他也会萌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这样也不错,毕竟他如果有个女儿,他是很愿意嫁给花荣的。
但同时也还想挣扎,可他没女儿啊,只有儿子!
儿子怎么能嫁给花荣?!
这日,高铭进宫忙出使的事宜,花荣给高俅端补汤,“给您,给您吹凉了,慢点喝。”
高俅心里五味杂陈,“花荣……你……”
“您说。”
“……你们这次去辽国,千万小心,衙内就交给你了。你们的事情,等回来再说。”不管怎么说,儿子出使辽国,还得需要花荣相助。
大局为重吧。
但是现在两人都分不开了,从辽国回来,还能拆开吗?
“这点您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保护衙内。”
高俅心情复杂的拍了拍花荣的肩膀,目光含着些许泪光,“我相信你。”
多么有力的臂膀,一定能成为儿子的依靠。
想到这里,高俅忍不住又在内心垂泪,花荣,你怎么就是个男人呢。
唉,天不遂人愿。
难道自己真要嫁儿子,这叫什么事?
自己真是命太苦了。
可现在他也没太多时间思考,毕竟出使的事情还在前头等着呢。
——
高俅没有在病榻上躺太久,等他痊愈,高铭这边就被催促起程,再不出发,辽国住东京的使节就要发火了。
出行当日,天气晴朗,郓王亲自给使团送行,他对高铭道:“尽力而为,量力而为,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高铭颔首,“我谨记殿下这句话。”尽力而为,但也要量力而为。
郓王说罢,将机会让给高俅,“太尉你最后叮嘱他几句吧。”
“如何斡旋,殿下说得很好,你记住便好。”高俅眼睛在儿子跟花荣身上来回打量,最后道:“你们都要平安归来!”
“是,父亲大人。”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外人听了不觉有他,但是高俅却清楚,花荣这声父亲大人,却有另一层意思。
他欲哭而无泪。
高铭翻身上马,花荣与王黼等人也都相继上马,朝送行的人最后拜了拜,策马起程,车队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动身。
高俅一想到这一路,儿子有花荣在身边,便一阵安心。
但同时,一想到儿子身边有花荣,又一阵担心。
高铭不停的挥手道别,直到身后的车队都跟上,阻挡了与父亲之间的视线,他才正过身,目光朝前。
辽国,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