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嘴巴除了吃饭就是说话。
孟州百姓, 把这两者很好的结合了起来,吃饭的时候都在讨论张都监一家遇害案。
“早就知道得出事,快活林那等肥肉, 人人争抢,果然出了人命。”
“官府不知干什么吃的,杀人犯嚣张到留下姓名:杀人者打虎武松!可连根毛都没抓到!”
“不要这么说,小心被官府听到将你逮去打板子。”
“嘁, 也就能打老百姓的板子, 放走杀人犯。”
而且武松杀人了人家满门,看门的养马的都没放过, 这让百姓就更担心了, 毕竟这不是有仇报仇, 而是滥杀无辜,万一自己哪天去别人家做个工,也被杀了, 怎么办。
于是白日聚在一起讨论得欢的百姓, 一到晚上人人闭门不出。
高铭这个新任知府,感受到了压力。
尤其有一部分压力还是朝他来的。
“听说新来的知府是高俅的儿子,靠他爹的势才做了咱们本地的知府,这种人能有什么能耐, 前任知府大人实打实的进士出身, 他都抓不住的逃犯, 他如何能逮住?!完了完了, 孟州苦也!”
“这高俅之子,还不到二十岁, 毛都没长齐,就出来做知府, 能做得什么事?!别说擒住凶犯,就怕孟州以后更乱!”
时迁把街头巷尾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的传递到了高铭耳朵里。
时迁也很担心,“大人,我听说那武松天生神力,三五百斤的石头也举得起来,他这会又不知逃窜到了哪里,如何平息百姓的担心啊。”
不等再等了,高铭拍案大声道:“传本府的命令,立刻召集所有师爷并都头聂亮到公堂!”
召开案情分析大会!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等着高铭的第一把火。
高铭沉着脸,坐在大堂上,看看左边站着的师爷和小吏们,又看看右边站着的都头和缉拿捕快们,冷声道:“本府叫你们来,是因为本府发现了一件事,不知你们猜没猜到。”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搭腔,连个线索都没有,谁知道知府说的是什么事。
猜对还好,猜错了,又惹出事情来,得不偿失,这个节骨眼,不被下狱就是幸事。
聂亮见人其他人都不说话,自告奋勇的道:“小的们猜不到,请大人明示。”
高铭继续沉着脸,“好吧,那本府就明示。因为本府发现孟州不仅有张都监家的案子没破,只是它闹得大,满城皆知罢了。本府最近几年的案卷,发现悬而未破的失踪案不计其数,累计起来数目惊人。”
这时师爷江东述道:“大人,这些失踪案,因为失踪人员和报案人很多都不是本州人士,实在查无可查,故只记录下来而已。”
“而已?”高铭哼道:“我粗略计算,这失踪的人员就有几十个了,这还是报案的,没报案的又有多少?!这是活生生的人命,这孟州附近是有吃人的老虎,还是有害人的夜叉?如此多的人有去无回!竟然只当做平常事?!”
有人见知府要问责,站出来甩锅,“出门在外,难免有意外,咱们这孟州本来就是往来要道,打这儿过的人多了,掉河里淹死爬山摔死路上病死,都是没法子的事情。”
高铭怒道:“没法子?!就是因为你们这么懈怠,遇事只会自我开脱,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别人没法子可以,开衙办案的也没法子,难怪百姓怨声载道,养你们何用?!”
见高铭发火了,下人吓得立刻跪下,“大人恕罪。”
聂亮出来一步道:“大人,这些失踪案,属下这就去查。”
其他人不敢吭声,都听从差遣。
高铭一拍厚厚的案卷,“给你们个提示,这案卷里有个共同点,失踪地点都在孟州附近一处,你们自己找出来。”说着看向师爷,“来,把案卷发给大家,一人一本。”
除了都头聂亮外,其他人捕快识字率不高,便没看,只有师爷和抄写小吏们每个人几卷,分领了卷宗。
大家原以为领了卷宗就能解散,没想到高铭没有退堂的意思。
“别想回家偷懒,就在这里给本府看!”高铭冷声道。
听了这话,没人敢说什么,都屏住呼吸快速翻阅,很快有人发现了共同点,“这些人都是在十字坡附近失踪的。有的家属一路打听,在十字坡前还有人看到了他们的亲人,但是过了十字坡就再没有过了。”
高铭颔首,“不错,本府也是这个发现,其他人觉得如何?”
至于来寻的家属为什么没被杀,可能是他们出来找人成群结伴,人数太多,黑店不敢下手,若是单独出来寻人,也逃不了肉包子的命。
经这一提醒,其他人纷纷有所发现,“这里有家属称,说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怀疑自己的亲人遭了毒手……”
“就是么!所以在这般明显的记载下,缘何就是不能破案?”高铭哼道,不是破不了,而是不去破。
“回大人,此前有人去看过,并不见那家店有什么异常。”
高铭挑眉,都懒得发怒,“穿着公服打着知府衙门的名号去的吧?”
见那人艰涩的点头,高铭都无奈了,“你们以公差的身份去,能查出来才有鬼了,废话不要多说,聂都头,你选几个精壮的捕快,今夜悄悄潜到十字坡,观察一二,再来回复,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聂亮领命,当场就点了四个精壮的差役,下去准备了。
剩下的其他人都看高铭,等着高铭吩咐。
高铭道:“你们其他人也都下去吧,好好休憩,未来几天有你们忙的!”
众人见知府不着急捉拿武松,而是询问十字坡失踪案,心里虽然奇怪,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把疑惑埋在心底,忙自己的去了。
——
十字坡在孟州边界,跟前一道山岭,翻过山岭才是别人的州府管辖之地,所以失踪那些人的亲属,都来管辖十字坡的孟州来报案。
聂亮和四个捕快,疾步快行,入夜十分正好到十字坡前。
山岭重重,月夜乌啼,幽静而又诡异。
而岭下土坡处,有一个四个人都抱不住的大树,古藤缠绕,远远望去,颇有几分骇人。
转过大树,有一个酒店,挂着破旧的酒旗,门板关着。
但聂亮等人能看到里面有昏黄的灯光,偶尔有人影晃动,仔细听,还能听到隐隐的磨刀声。
聂亮等人屏住呼吸,猫着腰,来到酒店后窗下面,蹑手蹑脚的探起头,顺着窗户的缝隙往里面看。
这一看不要紧,直吓得其中一人向后跌去,幸好有人忙扶了一把,才没发出动静。
就见屋内,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下,刀具却是闪闪发亮,寒光森森。
而墙壁上挂着几张皮,梁上吊着一些切割好的肉,窗缝飘出咸腥油腻的气味,并伴随着切皮割肉的声音,一个人正背对他们,在一个剥皮凳前忙活。
聂亮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叫自己吐出来,转身就往别处爬,其他四个公差,腿没软的,强行拖着腿吓软的,也纷纷爬了。
五个人来到远方的僻静处,先吐了一遭,互相看了看,什么都说不出来,拔腿就往城内跑。
第二天天一亮就回到城内,将昨晚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知府大人。
高铭不意外,只想冷笑,十字坡连环杀人狂张青孙二娘夫妇,落在本府手里,你们的末日到了。
聂亮义愤填膺,“大人,这就让小人去剿了他们那个黑店罢!”
“这帮杀人魔在江湖上做这样的生意,想必也会些拳脚,你们几个差役去,本府不放心。本府叫军汉随你们一起行动!”
张青和孙二娘也是道上混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正面交锋,难免有人员伤亡,高铭要将这种危险降到最低。
他是孟州知府兼管本州兵马,既然麾下有军将人马,差遣他们去,无疑是最稳妥的。
高铭要将十字坡连环杀人案办成大案铁案。
高铭立刻传令下去,让麾下的统制、都监、皇城使、团练使、制使、牙将、正牌军都过来。
这些都是他能管理的本州兵马官员,他上任有几天了,还不曾见过他们,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大家碰碰面。
谁知道命令传下去,过了大半天,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正牌军和牙将,制使也来了,但是团练使往上这些将领,竟然一个都不见。
虽然张都监和张团练都被武松杀了,但是本地都监有两人,另一个肯定在任呢。
顶头上司召见,居然敢不来,不来就算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时时迁见高铭脸色难看,凑上前去,低声道:“大人,这几日见您忙着办案,没将这些军中的事告诉您,这管着本州兵马的统制叫马洪,在本地经营多年,知府熬走了好几任,他麾下的都监,团练使都和他一条心,张都监和张团练都是他的人,虽然死了,但其他武官和他一个鼻孔出气的的还有很多。”
高铭面无表情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他是有心里准备的,新的皇帝登基都搞不定一些老军头,何况他这个新来的年轻知府,估计这些人觉得他年少无能,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地方上有些事情,朝廷都不好插手,又没把高衙内怎么着,只是消极怠工而已,就是高俅也不好发作。
时迁担心的道:“不如写信知会太尉……”
“我爹政务繁忙,不劳他老人家,我自有办法。”高铭道:“现在先顾眼下的案子,这帮人再等等不迟。”
见大人似乎胸有成竹,时迁退到了一旁。
高铭便看着在座的几个正牌军和牙将道:“本府新上任,便遇到一个大案……”
没等高铭说完,就有一人插嘴道:“便是之前的都监被害一案,大人还没破案吗?叫我们来做甚,我们只懂打仗不懂破案。”
此时师爷江东述在高铭耳边低声道:“此人是牙将李原。”
师爷果然就得请本地的,否则这些人际关系短时间内都捋不清。
高铭也不给他面子,直接道:“破案不会,那抓人会不会?本府现在要去擒拿一伙凶嫌,需借你等兵马,谁愿意替本府出面走这一趟?”
李原腾地站了起来,高铭以为他要主动请缨,结果他一抱拳道:“大人见谅,前日操练伤了身体,不能骑马,这遭是走不成了。”
不能去抓人你站起来干什么?!但是高铭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那你回去休养罢。”
李原可不客气,抱了抱拳,当真转身走了。
高铭对下面还坐着的军将笑道:“还有谁不方便,尽管走。”
大家互相看了眼,没人再起身离开。
高铭大概想明白了,剩下这几个应该不是统制马洪那一伙的,但品级都比较低,刚才走的李原应该只是过来瞧瞧高衙内什么样,见没什么可怕,就不给面子的走了。
高铭露出大大的笑容,“既然大家都坐定了,那么本府就说正事了。本府遇到一件大案,孟州地界有个十字坡,有一黑店专门做害人性命的生意,本府今日有意除掉他们,但是怕都头衙役抓不住他们,所以想请各位出马,协助本府逮住那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