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可是在私狱忙活了一上午,行刑也是体力活,片刻后任成咬牙出去,很快便端回了一碗温度适宜的甜羹,轻轻地放在了银冬的手边,走到近前,银冬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银冬提笔悬停,侧头看了一眼任成,又看了一眼平通,眼中情绪温软,再不见方才的杀意凛然,嘟囔,“朕不喜这甜腻腻的东西,还能到处跑,难不成是执杖的人徇私了?”
“奴有罪!”任成平通噗通跪地,眼见着要哭了。
银冬却嗤了一声,笑起来,两个人连连请罪,银冬盯了两人一会,挥手让他们起身,莫说是他们,谁能想到恰巧赐给舒妃的玉佩,同他的密令肖似。
“好啦,”银冬声音柔和,“起身吧。”
“陛下……”任成平通不敢起。
银冬索性搁下笔,嘴角笑意盈盈,片刻后端起碗,吸溜吸溜地将任成端来的甜羹喝了个干净,末了还道,“太腻了……长姐或许会喜欢,要膳食房再做一份,待朕去含仙殿时候带上。”
这便是这件事彻底过了,银冬肯喝下任成端来的东西,代表他仍旧信任他们。
任成看到之后,面色一喜,后背都汗湿了,同平通快速对视一眼,连忙道,“遵命。”之后连忙一瘸一拐地跑出去,伤都不疼了似的,去膳食房,要他们再准备一份甜羹。
等到任成带着盛装着甜羹的食盒回来的时候,银冬估摸着时间,已经将半干的长发束起,任成将食盒放在桌案之上,躬身道,“陛下,含仙殿传话,长公主已然回宫了。”
“嗯。”银冬应了一声,平通已然将他仔仔细细地打理妥当了,他却还是站在铜镜之前左顾右盼,嘴角带着浅笑,不断地伸手扯扯这里拽拽那里,活像个即将要见情郎哥哥的闺中小姐。
手腕上的一点伤,已经仔仔细细地包扎好了,看上去和中衣的袖口一般无二。
“你们不必跟着了,去处理下,一股子血腥味,”银冬说,“要封义跟着吧。”
封义是最近两次哄得银冬开心的小太监,嘴甜得紧,还擅修须发,平通任成听了嫉妒得牙直痒痒,但是他们确实得处理,否则一时不得脸事小,丢了命瘸了腿事大。
好容易整理得当出了门,带着遮阳罗伞的步撵早早地等在龙栖宫门口,银冬上了步撵,抬撵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起撵,快步朝着含仙殿的方向走去。
银霜月居住的含仙殿,正是在帝王后宫的最深处,修葺之后,其奢华程度直逼悬置已久的皇后住所,凤栖宫。
天真的她只以为是她的冬儿弟弟疼惜她感恩她,才将她安置在后宫之中,怕她寂寞还总是陪伴她。
银霜月对此内心深处是非常的惶恐的,这本不应该是她能够享受的皇恩,以至于这偷来的锦衣玉食万人之上大约夺走了她所有的气运,落得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从前银霜月是不相信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皇帝同她在一起那么久,不也一样脚踏山河尊贵天下?
但是今天她信了,彻彻底底地信了,回程的路上,在闹市之中,亲眼见着赶去赴她约的庄郎官,被路过的马车撞飞拖行整整一条街,身首分离死无全尸……
那头颅就滚到银霜月的脚边,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她……
“呕……”银霜月已经呕了一路,回到宫中还没丝毫的消减,事故发生之后,皇城的巡城卫已经迅速清理了现场,银霜月的车架隐秘刻纹被认出,由巡城卫护送回来。
银霜月又呕了一会儿,听闻平婉说皇帝宫中差人来打听了,便连吃了几颗酸死人的梅子,生生把恶心劲儿给压下去,快速洗漱换衣,收拾妥当,这才派人去通报要皇帝过来。
人生太苦了,她神思还有些恍惚,她真的不能再害人了,先前那些驸马全都是获罪,她还能自我开脱,他们到底是有罪,才会获罪,跟她克夫的命格只是凑巧。
冬儿还曾经戏言,说长姐是他肃清朝臣的利器。
但是近日这个闹市意外,滚到她脚边庄郎官,是无论如何也用这种理由含糊不过了,庄郎官虽然眼见着心术不正,却也只是冬儿身边的郎官而已,还未曾真的在朝中担任什么职位,何罪之有啊!
她真的不能再害人了,先前冬儿没有受她的影响,肯定是紫微星相护。
银霜月勉强打起精神,命平婉令小厨房准备好冬儿喜欢的膳食,坐在桌边按着自己的心口,深呼吸一点点平复,庄郎官如此年轻,若是远在靖阳的水都大人知道,不知要多么伤心。
银霜月计划着过几日要去城外寺庙一趟,请庙中的大和尚,好好地为庄郎官诵经超度一番。
她从前带着冬儿四处奔波躲藏的时候,乱葬岗也住过,死人倒不是第一次见,只不过已经许久没有见这样血腥的画面,冷不防地看到,属实太过刺激,银霜月深呼吸了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了心悸,又教平日里给她梳妆的小婢女秀梅,为她发白的脸扑上一点薄红,精神瞧着才总算好了些。
这时候皇帝的步撵也总算到了,通报的小太监一喊,银霜月连忙站起身,朝着门口迎过去。
几乎是银冬一下步撵,银霜月就已经到了近前,甩开一众侍女,有些踉跄着上前,一把便抓住了银冬的手腕。
“冬儿……”银霜月一直平复,不想让冬儿看到她这样慌张,但是一见面,就什么都忘了,她的依赖是在银冬逐渐成长的过程中刻意被培养出来的,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冬儿……庄郎官他……”银霜月面容凄苦,毫无规矩礼制可言,慌慌张张地拉着银冬一路进了内殿,向来低低的声音都拔高了一些,但嗓子坏了,也只是气声提高。
将当今帝王连耸带拽地弄进内殿,银霜月半边身子快倚到银冬身上,眼中蕴着近乎绝望的情绪,“庄郎官他死了!死了!就……就死在我的脚边……”
“不对……”银霜月摇头,“不对……他被马车撞了,身体都……”
银冬手腕上的伤处被紧紧抓着,血浸透了一点布巾,但是他已经没了痛觉。
银霜月已经许久未曾靠得他这样近,他心中那无论多么压制,用鲜血淹没,深夜孤寒地坐到天亮都无法压制的孽欲,因为他前不久才挣脱的禁忌梦境,和此刻贴着他,一低头就能梦境成真的小脸,陡然间山呼海啸地疯涨起来。
银冬声音被碾过一样,比银霜月还要哑一分地呢喃,“长姐……”
作者有话要说: 银冬:长姐,你别酱,我……我不行了。
银霜月:庄郎官死了!我真的他妈克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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