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号,子公司在t国上市的当天,付秋野本来很忙,根本没打算去那个破饭局,这个王姓董事用付秋星的关系请了当地的政府要员,硬拉着他进了饭局。当晚的局里,除了他和他带的翻译、助理之外,一桌八个人,有一半都知道酒里有料,跟王董事相熟的两个副总使劲地给他灌酒,他竟然就这么中了套。
自己公司的内鬼全部清理完,直接的当事人还有付秋星和林薇薇。
付秋星是体制内的,他暂时动不了他,但他跟这个二哥向来没什么往来,从小就感情淡泊,就算是撕破脸也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这后面肯定还连着别的人。
只有一个林薇薇,确认怀孕之后第一时间给肖暑发了短信,却从头到尾都没在他这个“孩子他爸”面前晃悠过,而且自从肖暑的工作室发了离婚申明之后,好像生怕付秋野做什么,她直接人间蒸发了。
付秋野抓不到林薇薇,就跟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一样,憋屈。
从十八岁那年被鉴定没有次形态开始,他脱离付家的体系,兜里揣着不到十万块钱,亲手拼下现在这一整个的商业帝国,十年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么低级的手段算计,而且一下就击中了他的软肋。
这段时间付秋野感到频繁的头痛和肌肉痉挛,晚上一躺在床上就想起肖暑消瘦的脸,然后开始盯着天花板开始回想这一年时间来他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有关肖暑的记忆会那么淡薄,好像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地呆在一块过了。
他放弃介入离婚之后,手续办得很快,每天都能收到新的流程完结提醒,像是一把钝刀子,在拿他的后颈当磨刀石。从肖暑那回来的四天时间,离婚手续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审核阶段,付秋野第一次上了自己那个一直是团队在打理的sns账号,发了一条动态。
“这回换我来追你。@肖暑”
肖暑收到信息提醒的时候,正把整个人都埋在浴缸的温水里,特别关注人的专属提醒透过厚厚的水波传到耳朵里,打断了他的冥想。
他从水里面钻出来,湿漉漉地手拎起手机,一边努力眨掉眼睛里面的水一边划开社交软件,然后在上面看到了付秋野一分钟的最新动态。
转发和评论数量在不断攀升,提醒栏里“与我相关”边上的红色数字开始以可怕的速度增长,黄岐琛已经给他发了信息问要不要回应,他一个都没理会,也没有去看下面的热评,只盯着那一行黑色的小字,看了老半天,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扔回了边上。
第二天醒来,本来已经消停下去的离婚热度重新飙到了第一,肖暑坐车去剧组的时候,车载收音机里“爱生活爱八卦”的小蕾又在津津乐道地聊着昨晚付秋野的动态。
“……从头到尾只有肖暑工作室发了离婚申明,付秋野方面连转发都没有,现在看来,付总似乎并不甘心就这么离婚,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没有之前网友说的那样断得干净,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肖暑下定决心要离婚呢?”
“……当年肖暑追付秋野的时候,那可是要多高调就多高调,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次付总号称要换他来追肖暑,不知道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我还真有点小期待。”
黄岐琛一路上胆战心惊地通过后视镜瞥着自己艺人的脸色,他做肖暑的经纪人已经六七年,就跟看着自己的弟弟一点点长大没什么两样,这半年肖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好不容易下定决定离开,不能再这么任由付秋野这一剂催化剂接近了。
“《夕影花语》大概还有二十几天的戏份,拍完后你带着小陈去海边度假去吧,j市太闹腾了。”
肖暑神态平静地点了点头,对昨天的动态什么都没说,一路上只低头玩着俄罗斯方块,黄岐琛好歹松了口气。
结果一口气还没松完,下午,肖暑裹着羽绒服坐在小太阳前面烤火等戏的时候,网络上又炸了。
付秋野就他跟肖暑离婚的事情开了记者发布会。
会上,他连稿子都没有拿,对着长枪短炮,诚挚地就自己婚内出轨一事进行公开道歉,话语里面没有一点虚假的官腔,连记者问道“您昨天扬言要挽回,您觉得您还有资格吗?”这种话时都没有发火,只平静地回答说:“不管有没有资格,我都不会放手的。”
肖暑把发布会的直播从头看到了尾,眉毛也从头皱到了尾。
他盯着屏幕里那个微微低着头的英俊男人,一股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愤怒涌上来,堵在他的肺里,让他连呼吸都变重了。
之后的戏他ng了几十次,ng得导演差点发火,他很不好意思地跟剧组的人道歉,最后连戏都没有拍完,导演让他先回去调整一下状态,下午不到三点钟就结束了。
肖暑站在化妆间里,黄岐琛等在外面,他没有马上走,而是直接给付秋野打了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付秋野的声音听上去很惊喜,上来就道:“肖暑?”
肖暑沉声道:“你没必要这样。”
那边听起来很嘈杂,似乎还在发布会的附近,还有媒体追问的声音。付秋野沉默了一小段时间,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然后才在话筒里自嘲地笑了笑:“林薇薇肚子里那个我现在自己都没法确认,说出轨都是轻的。”
“没必要,”肖暑皱着眉,又说了一遍,“华虹是娱乐公司,你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这次怎么就想不明白了?”
华虹是付秋野十多年的心血,为了把离婚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他第一时间让工作室出头发了离婚申明,付秋野到了这个时候再开出轨致歉的发布会,他不用去看今天的收盘就知道股价跌了多少。
电话那头的人却轻笑了一声:“聪明?如果真的聪明的话,就不会跟你走到这一步了。”
肖暑以为他说的是饭局的事情,眉头皱得更紧了。
“野哥,不要把所有事情都赖在自己头上。”
“你在关心我吗?”
肖暑一下子就沉默了,他盯着化妆镜里面的自己,坐进椅子里,无奈地用手按住了眉心。
“嗯,”他没有否认,“离婚是我提的,本来便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牵扯进那么多东西。”
付秋野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光着听着那声音便能想象到他脸上的神情:“我不在乎那些东西,肖暑,我只在乎你。你只要讲一句话,就说不希望我再公开回应离婚的事情,我便再也不出现在媒体面前,好不好?”
肖暑捏着手机,心里还怄着那口气,有些烦躁地靠进椅背里,冷声道:“随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拎起包上了车,早上还有心情玩俄罗斯方块,回去的时候皱着眉头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一言不发,黄岐琛时不时瞥一眼后视镜,试探道:“今天下午的药还没吃,陈晓,给肖暑递个药。”
新来的助理忙从包里翻出全是外文字的小药瓶,递药的时候小心地打量着自己老板的脸。肖暑喝水把药咽下去的时候动作太猛,部分水珠顺着嘴角溢出来,沿着他的下巴一路经过喉结和锁骨,滚进了衣领里面。过于完美的曲线让他看得有些入神,目光不由得跟着水珠一路往下,然后突然在肖暑的衣领内侧看到了一小块皮肤上长出了皮毛。
他猛地回过神,低下头,接过喝剩的水,心跳有些加速。
黄岐琛又道:“我刚收到消息,流程已经走到特管局了,倪先生通知你们这周末去体检,特别是你。”
“两个男的离婚也要体检?”肖暑不耐地扯了扯衣领,“而且他又没有次形态,检什么?”
“还不知道,走个过场吧,”黄岐琛说,“你别挠了,本来就掉毛得厉害,再挠都秃了。”
肖暑的手一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抱胸重新靠进椅子里,嘴唇抿成了一条顽固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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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管局;体检还是有必要的,万一怀上了呢。
探班
第二天,为了填补昨天落下的进度,肖暑提前两个小时去了剧组。
一进休息室,大捧的红玫瑰便撞进了视野里面,他退出来看了一眼休息室上面的铭牌,又看了一眼身边同样一脸茫然的助理,以为黄岐琛还没跟这个新人交代过,便道:“粉丝礼物由你统一收集,不用摆出来的。”
陈晓跟着他快两个星期了,还不太敢直接看他的眼睛,微微低头,有些慌乱地小声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花是哪来的,我没收到这样的粉丝礼物。”
肖暑皱起眉,浓郁的花香已经开始让他的鼻腔发酸,他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休息室门口,瓮声瓮气地说:“把花弄出来。”
陈晓忙进去抱起花,这束花实在太大了,他一个成年男性竟然都抱得晃晃悠悠,视野完全被红色遮挡,根本就看不到脚下。他本来想让肖暑稍微再往外走一点,话还在酝酿,右脚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打破,他整个人都朝着门口扑了过去。
“肖、肖先生……!”
后面的“躲开”还没说出口,一股强大的力牵着他的后颈,把一米八几的他生生拉住。
他惊恐地回过头,看见自家老板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拎着他的后衣领,轻松得就跟拎了只鸡仔一样。他的眼眶里泛着红,平日里总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距离感的双眼被湿气软化,浓密卷曲的睫毛沾了些生理泪水,来回眨动几下,小扇子一样扫得陈晓心头巨跳,一时间竟然让他忘了动作,就保持着这个诡异地姿势盯着肖暑看了好几秒——
肖暑松开手,惯性重新让他往前栽了几步,好在这一回,他勉强站住了脚,没有摔个狗啃食。
肖暑用手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转身朝着洗手间走了。陈晓抱着花满脸通红,在原地呆了好几分钟才手忙脚乱地准备把花扔进垃圾桶里,结果花束太大,垃圾桶装不下,他尝试拆开包装时,从里面掉出一张淡色卡片,封面上写了一个“付”字。
这个字明显是手写的,笔画相连的地方还看得出墨水的残留。
陈晓愣了一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他把那密封的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然后将花抱进了保姆车的后备箱里,跟粉丝礼物放在了一块。
画完妆后,肖暑明显感觉自己有了花粉过敏的症状,鼻子里总是发痒想打喷嚏,眼睛里不停地泛着生理泪水。他找化妆师要了一个口罩,脾气暴躁地坐在一边翻看剧本,等着导演吴雨霖把设备都调整好。
今天剧组里面总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氛,肖暑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鼻子上,没有察觉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直到身边的女演员小声地叫了声他的名字,他以为是吴导要开始了,放下剧本站起来,结果转身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除了吴导调试设备的声音以外,剧组里陷入了带着兴奋的安静。
付秋野今天穿了一身轻薄羽绒服加牛仔裤,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杯,见肖暑转过身来了,便顺手把保温杯递给了他。
这个动作做得实在是太自然了,以至于肖暑接过来之后还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付秋野挺高兴地冲他笑,道:“李记粥铺带过来的,还热着。”
肖暑没动,目光环视了一圈,无数八卦的视线惺惺地收了回去。
“你在这做什么?”
“工作,”他理所当然地回答说,“我觉得这个电影挺好的,所以也投了一点钱。”
“……”
“你眼睛怎么红红的?感冒了吗?”
付秋野伸手想要擦掉他眼睛边上溢出来的生理泪水,肖暑迅速捏住了他的手腕,他自己感觉还没开始使劲,付秋野已经倒抽一口冷气,脸都疼白了,软声求饶道:“轻点,轻点,肖肖……”
肖暑松了手,看了一眼他的手腕,那里还真红了一圈。
他皱起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静了几秒,道:“玫瑰花是你送的?”
“嗯,”付秋野揉着自己的手腕,眉眼间还在笑着,“现在才想起来好像从来没送过你花,你喜欢就放着,不喜欢扔了也没关系。”
肖暑微微挑眉:“野哥,我花粉过敏。”
付秋野脸上的表情凝住了。
肖暑从凳子里拿起已经翻得边角变形的剧本,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昨天ng了几十次的场景那边。吴导见他来了,意味深长地朝着付秋野的方向望了一下,小声道:“没问题吧?”
他摇头,没说话。
吴导便让人员各就各位,特地点名了还在一边站着的付秋野,道:“付总,您那个位置挡摄像头了,往边上走几步吧。”
付秋野的目光一直跟着肖暑,脾气很好地应了,自觉地站到边角上。
昨天没拍完的场景是肖暑跟女主角的一场对手戏。《夕影花语》是一部彻底的文艺片,题材非常大胆,讲的是一个常年遭遇家暴的男高中生爱上了新搬来的年长十岁的少妇,每天晚上,他会翻过两家之间的围墙,跟女主人在一大片蔷薇花后面幽会。剧本里有不少激情戏片段,吴导最喜欢在夕阳时分拍他们在花丛后面的情/爱,用冷静的长镜头去记录光影下斑驳暧昧的片段,而肖暑是第一次在镜头前尝试这么大尺度的剧本,没有替身,每一次激情戏都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好在那些长到可怕的镜头已经拍的差不多,他今天的任务不算很重,如果顺利的话,下午两点就能够回去了。
他跟女主角简单的交流了几句,吴导冲他们点点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他走到路的拐角处,目光不由地往付秋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付秋野正专注地望着他,两人极短地对视,肖暑微微皱眉,把目光移开了。
吴导打了板。
肖暑整个人的气场立马就不同了。
他穿着有些旧的高中生校服,头发乱乱的,眼神有些阴郁,靠在斑驳潮湿的墙面上,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像是在焦急地等待什么,不停地用背部轻轻撞击墙面。好几个摄像头从不同的方向围着他,他表现得非常自然,仿佛是从里面换了一个芯子一样,就连付秋野都刹那间有了恍惚感,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女主角骑着自行车,从路的另一头过来,靠近拐角之后按响了车铃,叮铃叮铃。
肖暑迅速站直了身体,整张脸像是被点亮了一样,眼睛里微微亮着光,一只手按着墙壁,另一只手在自行车出现的瞬间按住了一边的把手,在女主角的低声惊呼里面带偏了车的方向,老旧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急刹在了墙角边。
肖暑把她从车上抱下来,一言不发地凶狠地咬住了她的嘴唇。女主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用力地回抱住他的脖子,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后领。
一个漫长而激烈的亲吻。
两人都在喘气,肖暑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的脸颊有些发红,眼睛里面的复杂感情浓郁得几乎要在镜头前溢出来,嘴唇几度张合,最后无奈地咬紧了牙,似乎把那些多余的话全部咽了下去,只剩下一句急切地询问:“昨晚去哪儿了?”
几秒的镜头,细致的微表情带来的强感染力将角色的焦急、矛盾、爱意和害怕表现得淋漓尽致。
女主角眼睛里开始大颗大颗地滚落泪水,她死死地凝视着肖暑的脸,没说话,慢慢捧住了他的脸颊。
“我……”
“卡!错了!”吴导大声说。
付秋野猛地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屏气让他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
肖暑松开了女主角,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走到一边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皱眉走到了吴导的身边。付秋野的目光追随着他,吴导在跟他和女演员讲着什么,但是付秋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肖暑跟女演员拥吻的模样,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这是他第一次看肖暑演戏。
他在很多场合听过很多人对肖暑的夸赞,有出于客套的,有狂热告白的,又高度赞美的,他会为自己的伴侣感到自豪,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看过他的作品。
肖暑不喜欢去电影院,他也忙得很,每次有新的电影要上了,他便砸最好的宣传资源,排最好的档期,全力推他的新作,但也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付秋野努力想让自己不要再去回忆那个拥吻的镜头,走到休息区里,拧开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然后坐在有些硬的沙发里缓了好一会。
坐到脚都开始发僵,那边的肖暑似乎终于把这个镜头顺利过了,助理和好几个化妆师闹哄哄地围着他进了化妆间,他还在打喷嚏,似乎跟助理说了一句拿什么药,付秋野便望着他人群里的背影,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把他包围了起来。
他想过去跟肖暑说说话,哪怕一两句也好,刚从沙发里站起来,肖暑身边那个面生的助理手里拿着那个保温杯一路小跑到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道:“付总,这个还给您,肖先生让我转达谢意。”
付秋野把保温杯接过来,里面的重量还是一样的,肖暑根本没喝过。
他把保温杯放回桌上,“嗯”了一声:“多谢。”
助理的话还没说完,他悄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又道:“肖先生说您没必要守在这里,天寒地冻的,要不……您先回去?”
付秋野朝着肖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拿着剧本、低着头跟女主角说着什么,女主角一边做记号一边点头,偶尔也问几句,肖暑看上去很有耐心,每次回答都很仔细。
他收回目光,自嘲地笑了笑,应了“好”,转身朝休息室的方向走。
他一转身,肖暑的视线便转过来,一路望着他进了暖气间,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离婚(一)
肖暑以为付秋野不会再来了。
然而之后的一整个星期,平时忙得脚不沾地的付总每天准时来《夕影花语》的剧组报道,不仅将剧组里的每一个休息室都装上了空调,而且坚持在肖暑来剧组之前,在他的房间里放上不同的礼物。
肖暑一天天地退,付秋野一天天地送。
剧组里的人前几天还会八卦,到最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原来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集团总裁也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会碰到家庭危机,会不知道怎么追人,会被人拒绝,饿了同样也会吃外卖。
大部分时候他都跟着肖暑走,只要肖暑一开始演戏,他便站在一边很认真地看,冷风里面一看就能看好几个小时。剧里的女主演是一个新人,每次遇到激情片段,她都会很尴尬地朝着付秋野的方向看,私底下还小心地问过肖暑要不要紧,肖暑道:“没事,他分得清楚公私。”
付秋野也的确从未干涉过剧本的正常拍摄,尽管他已经砸钱成了最大的投资方。
除了看肖暑演戏之外,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少,甚至可以说比正常的工作人员之间的交流还要少,付秋野偶尔会问一句“礼物喜欢吗”,肖暑便说“别送了”,他点点头,第二天换一个花样照送不误。
周六,因为下午约了离婚体检,肖暑上午拍完几个简单的场景,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卸完妆便大步朝着等在门口的车走过去。还没走到车的前面,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跑从旁边很快地插过来,横急刹停下,在了他和保姆车之间。
付秋野把车窗摇下,道:“上车。”
肖暑手里还拿着剧本,看了一眼他后面的大号埃尔法,婉拒道:“陈晓在等我。”
付秋野停着车没动,勉强笑笑,道:“今天之后,我们之间便再没有婚约关系了。这车是你送给我的,你就当最后再坐一次它。”
肖暑望着他眼睛下面厚重的黑眼圈,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车头走到了副驾驶处,拉开付秋野的车门坐了进去。
付秋野严严实实地摇上车窗,提醒他系安全带,然后打开车载音乐,却没有放歌,只把中控屏停留在选歌界面上,平稳地启动了车子。
轿车从小门离开了影视基地,很快便驶上了高速。极佳的隔音效果让车厢里安静得过分,肖暑伸手,熟练地调节音量和歌单,从里面选了一首节奏感很强的慢歌,然后慢慢靠进了副驾的柔软座椅里。
第一句歌词出来,付秋野便想起歌名了,是《moment a rhythm》。
清晰的鼓点跟主唱独特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一下一下敲在他们的心上。摇滚乐队架子鼓出身的肖暑大部分时候都在听强节奏感的歌,但又并不喜欢过于嘈杂的音乐,对喜欢的乐队也很挑剔。付秋野能够完整地回想起来他喜爱的那几个主唱,包括他柜子里收藏的每一张旧唱片和演唱会门票,甚至他常用的耳机型号、打架子鼓前的私人习惯,演出时经常做的小动作,却唯独对他演的作品毫无印象。
好像很多记忆从“摇摆宇宙”解散之后便断层了,他储存在脑袋里的还是那个结婚前的架子鼓手肖暑,而不是结婚后的演员肖暑。
而此刻,肖暑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剧本,偶尔会传来极轻的翻页声。即使开车的是即将成为他前夫的爱人,目的地是特殊管理局的离婚事务所,他也依然专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剧本——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付秋野从音乐里面分辨着身边人的呼吸,一路都在走神。
“肖暑。”
“……嗯?”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乏味的高速路,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绷着青筋。一直到今天,他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还没有取下来,低调的铂金色圆环完美贴合着他的手指。
“你当初……为什么看上了我?”
身边传来悉索的纸张声,肖暑似乎把剧本合起来了。
车里沉默了好一会,肖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付秋野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华虹只是一家小娱乐公司,他提前从某个宴会上离席的时候,在停车场里遇到了被竞争对手“教训”后的付秋野。
他一身皱巴巴的白衬衣,脸上带着伤,袖子高高卷起,靠在一辆被戳破了轮胎的轿车边上叫住了他,笑着问他借个火。
那天的停车场里灯光很昏暗,肖暑点燃打火机的时候,付秋野深不见底的瞳孔被照亮,里面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倒影,有些漫不经心地、又像钩子一样,精准地勾在了他的心口上。
肖暑陪他一起抽了根烟,然后花一根烟的时间爱上了他。
“不清楚,大约是见色起意吧。”肖暑说。
付秋野低低地笑了起来,但笑声很快又冷却,车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两人都没有再聊天,气氛开始变得凝重。从高速上下来之后,肖暑胸口闷得慌,忍不住把车窗摇下来一点,点了一根烟。
等红灯的时候,付秋野说也给我一根吧,肖暑便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递了一根烟给他,他斜斜地咬着烟尾,低下头,在肖暑的烟头处引燃了自己的。
烟抽完,车到了特殊管理局的停车场。
肖暑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尽管他的少年时代在这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先下的车,按了电梯,很快付秋野跟上来了。
特殊管理局是需要权限才能够进入的,肖暑正面朝着电梯内的摄像头,很快,温柔地机械女声提醒道:“下午好,肖先生。欢迎来到特管局,电梯正在前往四楼离婚事务所。”
片刻后,“叮”的一声轻响,女声又道:“四楼,离婚事务所。”
肖暑和付秋野一前一后地出了电梯,开始一层一层的指纹验证、瞳纹验证、人脸识别、全身安检,光是进门便花了接近十五分钟。
除掉这些过分严格的安保之外,表面上的特管局跟任何一个高端写字楼没有什么区别,大理石的地板擦得光亮,到处都是绿色盆栽,还有小型家用机器人正安静地做着打扫工作。肖暑和付秋野都是第一次来这个离婚事务所,在入口处彼此注视了几秒,肖暑先转过头去,朝着不远处等待他们的倪先生走了过去。
当初在三楼给他们办理结婚手续的就是这位倪先生。
五年时间不见,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依然穿着当年的那套西装,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微微笑着与他们一一握手,公事公办地说:“肖先生,付先生,很遗憾在这个楼层与你们再会。接下来我会带你们去进行离婚体检,由于次形态的差异,两位会分别去到不同的体检点。体检全程大约一个半小时,所有结果我们都会做严格的保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们能在今天下午五点前拿到离婚证。”
肖暑道:“好,谢谢。”
倪先生冲他们点了点头,带他们走过一段隐私走廊,拐进了类似于前台的地方。他用对讲机唤来了两位护士,交代了几句,护士分别邀请他们进入相反的体检室里。
肖暑转身没走几步,后面的付秋野突然道:“肖暑。”
肖暑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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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相信一(jian)见(se)钟(qi)情(yi)才是最纯粹的爱情w
离婚(二)
说是一个半小时内会结束体检,快两个小时了,肖暑才拿到自己最初步的报告。当了他八年主治医生的林怡坐在他的对面,从头到尾都紧皱着眉,半响,才轻轻放下那一沓a4纸,沉声问:“你最近在吃药?”
肖暑诚实地把自己最近在吃的药给他报了一遍:止痛药、抗抑郁药、肌肉舒缓药、镇定剂、安眠药、大量的蛋白/粉、浓缩维生素……
“我人类形态的身体已经开始定型,越来越难以承受次形态带来的副作用,”肖暑流露出了难得的疲惫,“而且近半年来情绪有些失控,你知道的,心理医生说复发的可能性很高。”
林怡的眉毛越皱越紧,怒气慢慢在脸上聚集:“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不是为了离婚体检,你是不是还不打算来找我?”
肖暑没说话,微微垂下视线,盯着报告的一角。
“都结过婚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倔,”林怡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你就这么讨厌特管局吗?”
肖暑道:“跟特管局没关系,我只是不喜欢这里。”
“我知道。”
林怡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进里面的特殊治疗室。肖暑在门口踟蹰了好一会:“一定要查吗?”
“要,”林怡不容置疑地说,“必须查,不查你就别想离婚。”
肖暑情绪不高地走进熟悉的“小黑屋”里,林怡将温度和湿度都调高,然后单向封闭了玻璃的可视性,开始调整特制光线水平。
到了他这个年龄,已经很难再在自然条件下轻易地做形态转换了,只能依靠外界的特定刺激。他在辐射里面待了一会,然后慢吞吞地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服直至赤/裸,很快,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温度在不断升高,汗毛全部立起,24小时都在疼痛的肌肉细胞膨胀、扭曲、分裂,一股极为强烈的负面性状态把他包围了,他不由得弓起腰,嘴里发出轻微地痛吟,人类形态开始发生巨变……
浓密又纯粹的白色皮毛覆盖了他光滑的皮肤,前后不到两三分钟,肖暑的身体拉长、变大、前肢着地,人类形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匹白色的雄狼,而且一眼看上去明显处于病态的状态。白狼身形消瘦,皮毛偏稀疏,深蓝色的瞳孔里透着焦虑,在房间里不愉快地踱步了一圈,朝着不透光的窗户发出了低吼。
“嘘,嘘……镇定一些,很快就结束了。”林怡轻声哄着,房间里的肖暑一转变形态便明显处于极度暴躁的状态,房间内的能量指数很高,并且已经开始循环刺激他已经不怎么好的身体状态。他只好将辐射强度调低,控制房间内的小型机器人迅速控制住肖暑的活动范围,然后采血取样、扫描全身、井井有条地进行被设定的检查项目。
全程大约十分钟,共检查21个项目,但辐射强度一降下来,肖暑便很难再维持次形态,项目还没有完全结束就开始重新转换。林怡尝试把强度再加上去,然而辐射加强的瞬间,已经开始形态转换的肖暑突然猛地撞向了墙壁,痛苦地嘶吼着进入了攻击状态。林怡心一沉,只好迅速关闭辐射。
半分钟后,冰凉的机器人支撑着肖暑的身体,他脸色惨白,裹上白大褂之后脚步发虚地从房间里面离开,林怡刚伸手想探他的体温,他没什么力气地扣住他的手腕,开口哑声唤了一句“林叔”,后面的“我”字还只说了一半,整个人已经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另一头的付秋野早已经拿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