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尊主”卡在喉咙里,因震恐和惊诧,竟是叫不出口。
陈丑奴垂落眼睫,不再多问,径自推门而入。
室内灯火昏然,白玉躺在重重床幔里,蜷缩的背影单薄如一触即碎的梦,陈丑奴胸口一酸,小声上前,屋门突然被人推开。
那小丫鬟心神不安地探头进来,眼神自床上掠过:“尊……尊主,能劳驾您出来一会儿么?奴婢有事……禀告。”
陈丑奴蹙眉。
小丫鬟豁出去道:“是关于少夫人的。”
提在桶把上的手一紧,陈丑奴唇角微收,复朝床上看去一眼,缓缓放下水桶,移步屋外。
“何事?”陈丑奴立在一盏灯笼下,开门见山。
小丫鬟唤他出来,这会儿又一脸犹豫局促,陈丑奴念及床上那格外憔悴的背影,心脏顿如被尖锥刺中。
“直说。”他神情依旧,声音却开始发哑。
小丫鬟深吸一气,把勾魂草一事前前后后道来。
夜浓,院中很静,一丝风痕也无的静。点点寒星在天上挣扎,将息未息。
陈丑奴重新把门推开,跨入门槛,去提那桶热水。
水已经不再热。
他把桶放下,垂头站在了一会儿,又把桶提起,转身往外。
脚被门槛一绊,山一样高大的人,踉踉跄跄地跌下石基,险些摔倒在地。
小丫鬟本是走了的,听到动静,又急急地赶回来,盯着院中茫然而立的男人,心里一惊。
水泼了一地。
小丫鬟忙上前去:“尊主,奴婢去换水……”
陈丑奴不应,过了会儿,径自提着半桶冷水,朝后院而去。
陈丑奴重新提了桶热水回屋,腋下夹着一套干净的衣服。
白玉蜷缩在床褥里,汗透的鬓发黏糊糊地粘在脸侧,微启的唇苍白而干裂。陈丑奴放下衣服,把泡入热水里的帕子拧干,坐至床上,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疲惫。
白玉没有醒,整个人安安静静地躺那儿,仿佛没有生机。
陈丑奴手微停,忽然把人抱至腿上来,下巴抵在那冰凉的额头上,愈抱愈紧,愈抱愈紧……
白玉在夜半醒来,被冷汗浸湿的衣衫已换过,被褥是热的,脸也是。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影影绰绰的月光里,如水纱幔无声飘动,地上摆着两双鞋,一是双自己的,一双是……
白玉一怔,转头。
黑暗中,陈丑奴倚床而坐,低垂的眼睫里,一双深黑的眼睛沉静而炙热,像一团不甘被黑夜浇灭的火。
白玉默然,望着咫尺间的情人。
陈丑奴握在她脸庞上的手微动,拂去那上面滚烫的泪珠。
万籁俱寂。
陈丑奴开口:“别怕。”
他擦去她的泪,抱着她。
白玉唇微颤,挑开一笑:“我没怕……”
陈丑奴也笑,在寂静的黑夜里,他的笑让白玉想起他口中的松涛,大雪,想起那天夜里满山的萤火虫,想起他在萤火里说,我喜欢你。
白玉爬起来,攀上他双肩,脸贴在他颈侧,像一条蔓草,缠住他的身体。
“告诉你一个秘密,”白玉在他耳后低低出声,“我爱你。”
陈丑奴的身体绷紧。
“还有一个秘密。”白玉补充,“我叫白玉,就是你要找的妻子,白玉。”
月色如水,洇开一地旖旎的光影。
“对不起。”
初冬的风自窗柩外吹过,穿梭在不知名的树中,像松涛,也像大雪迎风飘落,陈丑奴抱紧怀中人,大手第一次这样抖。
白玉的泪从脸颊滑下,顺着他脖颈,落入他的心。她等他质问,等他责备,甚至也等他反诘,然而他依旧什么也没有再提。
他和那天在日暮的小院里一样,没有问为什么突然离开,没有提在你离开后,我其实也很生气。他抱着她,绝情的她,炙热的她,本不该和他有关联的她,终于和他一生都相关的她。
这一次,他们都知道对方傻,也知道自己傻。
傻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