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上,火把昏黄,贺进就着一片橘红光影,把石子儿上绑着的布条拆开,盯着那一颗乌黑的药丸,心口突突震动。
“贺掌门?”白玉叫他。
贺进心中惊涛骇浪,炯炯大眼一抬,满是震愕、无措。
白玉语调上扬,乖张倨傲,面上却一片寂然:“准备如何还这份情呢?”
地牢幽深,阒如无人,贺进怔然盯着对面那双冷寂而明亮的眼,心中霍然敞亮清明,一时更是瞠目结舌,面红耳赤。
在他隔壁,本该继续骂骂咧咧的那人亦陡然鸦默雀静,一错不错盯着石子儿上的那颗药丸,心如擂鼓。
白玉重新装上一颗石子儿,瞄准斜对角的一条铁杆,“铿”一声,石子儿撞击在铁杆上,反弹入对面囚室。
***
无恶殿主峰,西南边陲。
又一拨追兵自土墙后呼啸而去,藏匿于马槽底下的三人探头而出,贺淳眼珠滴溜溜转,确定四下安全后,忙去搀一身是血的谢令辰。
李兰泽面色冷峻,走至墙边向外一望,确定已经避开殿中最后一处哨所后,立刻返回马厩,拉出一匹骏马交给贺淳,道:“从此往南行十里,有座枫林,林中即是镜花水月。另外,江盟主和六门首领俱驻扎在外山鳛水镇旁的松林里,你们把口信送到后,立刻去找他们。”
贺淳惊道:“你不同我们一起去?”
李兰泽道:“彤彤还在里面。”
贺淳悬心,眼看他抽身就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衣袖,回神后,忙又松开,脸上微红:“李公子,此处距殿中哨卡重重,刚刚已是死里逃生,你再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三丹阁一别后,他们的出逃并不顺利,西南角的后院早有人布下埋伏,谢令辰为突围,身负重伤,贺淳亦精疲力尽,若非有李兰泽相护,两人定然早已丢命。
而眼下虽然逃出生天,殿中却更加警戒森严,李兰泽如若在这时返回,非但凶多吉少,即便找到白玉,也难凭一己之力助其撤离。
贺淳心知他忧心忡忡,宽慰道:“许姑娘机敏伶俐,又对殿中情况了如指掌,定能逢凶化吉,顺利把解药交到我父兄他们手上去。李公子不如随我们同去找江盟主,说服盟主出兵,届时里应外合,魔巢大乱,乐贼自顾不暇,纵使公子不救,许姑娘自也有机会逃脱!”
贺淳此言,句句在理,却愈使李兰泽心中煎熬如焚,和陈丑奴分别之时,他郑重承诺,自己命在,则彤彤在,可是转眼之间,他便把白玉只身扔于困境,这让他如何受得?
便欲开口回绝,谢令辰突然口呕鲜血,整个人往下坍去,贺淳惊叫失声,一时竟扶不住他,李兰泽上前把人带住,一探鼻息,面沉如水。
“我师哥如何?!”贺淳又惊又急,两眼泛泪。
李兰泽盯着谢令辰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心知他已命危一线,念及白玉被困殿中,刹那间真是进退维谷,忧心如惔。
“带谢少侠直接去鳛水镇。”片刻,李兰泽双眉一敛,把谢令辰带至马背上后,又催贺淳上马。
“那镜花水月……”贺淳握着缰绳,惶然难定。
李兰泽又自马厩中拽来一马,翻身而上:“我亲自过去。”
***
暮色笼罩四野,云层低压,萧飒秋风翻山越岭,把丛丛枯树卷得落叶冲天。
两匹快马如离弦之箭,一前一后绝尘而去,至一里地开外,又分别朝南、西两个方向疾行。
李兰泽马不停蹄,直奔镜花水月,一面思忖庄里庄外的情形,一面留心无恶殿方向上空——用以传讯的穿云箭在白玉那儿,眼下只要那边的穿云箭不响,白玉就还不会有性命之虞。
如此想着,七上八下的心绪渐渐平静,及至庄外小溪,李兰泽翻身下马。
残阳渐褪,黛蓝暮空底下,一驾雕香马车寂然无声,李兰泽疾步上前,车夫四六倒在车下,周身并无外伤。
李兰泽心中惊疑,蹲下拉开其衣襟细看,果然见其胸膛上有被“乾坤一剑”击伤的痕迹,再一瞥车辕边上,赫然落着被折断穿云箭箭杆。
将将平息下去的不安情绪再度蠢蠢欲动,李兰泽撩开车帘,本该藏于车厢内的凌霄剑也已无踪无影。
李兰泽心念电转,朝庄里赶去。
夜风瑟瑟,庄中阒然如死水一般,沿途不见人影,不闻人声。及至枫树林外,一片狼藉映入眼眸——坍塌的长廊、折断的花木、凌乱的酒席、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层层红叶上,不住洇湿、扩张的血泊……
李兰泽心惊胆战,把地上的人一一分辨过去,除庄中丫鬟和明鹄之外,还有一人,花容月貌,云鬓香衣,竟是侍奉于乐迩身侧的天玑。
李兰泽蹲下,探手在天玑鼻端一查,眉心紧蹙。
竟然死了。
放眼四望,整座鲜红欲滴的枫林内,再无多余人影,念及乐迩、陈丑奴、赵弗三人的去向,李兰泽一颗心骤然沉至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