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雨滂沱,砸得心里很痛, 反倒也清醒了。
陈丑奴看一眼李兰泽那双寒凉而愠怒的眼睛, 颓然垂眸,再度离去。
李兰泽一怔之后, 气急败坏,劈掌攻来。
陈丑奴闻声顿足,紫电下,回掌应去, 不料眼前雨珠飞溅如瀑, 赫然蒙住视线, 李兰泽趁机斜里上探, 趁其不备, 一把摘下他的面具。
冰冷的飞雨贴面而过,像一把把切开伤疤的利刀, 陈丑奴迅速扭开头,把脸捂住,高大的身躯在暴雨侵袭下,明显有一瞬间的颤抖。
李兰泽拿着面具, 回忆着那匆匆一瞥,脸色骤然苍白。
“你的脸……”大雨不绝, 李兰泽喉咙干涩。
陈丑奴捂着脸,躯体巍然而立,胸口却在不住起伏。
这一刻,所有的窒痛、不甘、委屈、彷徨……终于彻底坍塌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胸膛, 陈丑奴抹去脸上水渍,闭紧双眼,深深呼吸,拼尽全力地强迫自己冷静,镇静。
许久后,他把手放下,抬起水珠答答滚落的眼睫,对上李兰泽愕然的注视。
李兰泽气息一窒。
“你是她三哥。”这一回,轮到陈丑奴主导。
李兰泽双唇紧抿:“嗯。”
陈丑奴:“你承诺过娶她,应当作数。”
李兰泽眉梢一敛,声音冷下:“你才是她丈夫。”
陈丑奴面无表情:“不是。那不作数。”
李兰泽啼笑皆非:“既不作数,又何必追来?”
陈丑奴哑口无言。
李兰泽上前,把面具还给他,迎着雨,望向深不见底的夜。
“彤彤在找你。”
陈丑奴拿着面具的手收紧。
李兰泽道:“她遇上很多事,不太好,所以这两天总哭。”
他看回陈丑奴:“如果你在,她会抱着你哭,而不是我。”
拿面具的手不住颤抖,仿佛那被握住的东西,是一块重如千钧的石头,陈丑奴双腮绷紧,低头把面具戴回脸上。
李兰泽把他眼里的质疑看得分明,失笑:“不信?”
陈丑奴敛眸,不应。
李兰泽勾唇:“其实,我也不想信。”
言外之意,是信了。
陈丑奴盯过去,黢黑的眼底,暗流涌动。
李兰泽道:“不信也可,我愿承你这份情。”
说罢,作势要走。
陈丑奴二话不说把人拦下。
李兰泽斜乜过去,笑,两人的目光如两人的剑,交锋。
在滂沱的雨下,深邃的夜中。
……
夜风细细,拂动回廊外浓郁的树影,李兰泽仰头,靠在斑驳的石柱上,眼前掠过当夜陈丑奴坚忍又炙热的眼神,无声一笑。
“你还是不信。”片刻,他黯然陈述,有几分恨,也有几分无力。
陈丑奴低头,双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手里摩挲着一片枯败的树叶。
信吗?
竟然……依旧有些说不清。
那夜之后,白玉返回剑宗召见匡义盟的消息传遍江湖,他和李兰泽同去相救。
次日,在日照荧荧的石洞里,他从外采果回来,一眼望到她,千言万语也汇不成一句话。
是试探,是相认,还是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懦弱地沉默着,等着?
他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没有魄力的一种。
他试探:“你,认得我?”
他以为,就算不能和好如初,他也该得个“认得”。
然而她答:“不,不认得。”
……
思绪纷纷,越想心越沉,陈丑奴及时刹住,凝视手里的枯叶,道:“无妨的。”
信不信,无妨的。
是他要爱她,要来找她的。
她不认他也好,她不爱他也好,都无妨的。
李兰泽眉峰一蹙,有些不能理解:“你当她不认你,是因为不爱你?”
陈丑奴默然。
李兰泽苦笑:“那你觉得她爱谁?”
陈丑奴唇角收紧,显然不乐于回答这个问题。
李兰泽顾自道:“不爱你,却处处为你安危考虑;不爱你,却日日想着同你重逢。她连剑宗都敢报复,却不敢对你承认先前做的傻事……陈兄,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兰泽点到为止,陈丑奴面沉如水,也终于问出压在心里多时的疑惑:“你们为何会分开?”
李兰泽一怔,很久后,方低低一笑。
“大概是因为……”他转头,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我们已经不相爱了。”
陈丑奴蹙眉。
消歇的夜风又一卷而过,阶下落叶冲天而起,李兰泽起身,拾级而下,走入曳动的树影深处。
“陈兄退一步吧。”
他声音从暗影里传来:“彤彤敏感,不自信,你不退,她定然也无路可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