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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相寻(三)(2 / 2)

对,不是一怔,而是一震。


“两位是……”老妇带着小心、戒备、探究,“平儿的朋友?”


白玉的视线越过老妇,从那扇一灯如豆的窗户上一闪而过,微笑回道:“不是。我们是途径宝地的旅客,想在夫人家中借宿一晚,不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老妇惊疑不定,又细细打量起二人来,白玉略一沉吟,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老妇连忙摆手。


白玉张口欲言,李兰泽道:“夫人不必忧心,我和我师妹并非歹人。”


他牵马而立,一袭白衣并一匹白马,月照之下,轩眉朗目,气质卓然,自是如何看也难与“歹人”二字挂钩,老妇疑心顿减,赧然笑道:“二位莫怪,实是村里少有外人,更无二位这般标志的人物……家中简陋,所幸尚余两间空房,二位如不嫌弃,请随我来罢。”


这家人的院子的确不小,屋舍也有大小三幢,两人诚恳道谢后,进院,老妇拴上院门,去堂屋里取了一盏油灯来,这方引二人去西边的屋舍。


白玉顺势问老妇可否借用院中井水洗漱,老妇自是满口答应,又笑说他们如此般配,竟然不是夫妻。


双方寒暄几句,气氛较先前融洽不少,老妇去后,特意给白玉留了那盏油灯。


亥时不到,四下很静,窗外仅有婆娑月影,白玉把包袱搁在床上,推门去院里打水,想到东厢房那人还在埋头苦读,一时把动作放得很轻。


水井即在小院墙角,斜对着那一扇灯火昏然的窗户,窗上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僵硬的一团,如同雕刻上去的一般。


莫不是睡着了?


白玉腹诽,握起麻绳,缓缓把木桶放下井去,“噗通”一声,木桶落水,继而“咕咕”的盛满水来,白玉拉绳提桶,百无聊赖地又朝那扇窗户瞥去,双眸一虚。


窗上的人影不见了。


灯还在,书卷也还在。


只有人影不在了,像一张陈旧的窗纸,于顷刻间被人撕去了一样。


白玉的心底莫名有些发怵。


四下还是很黑,也还是很静,白玉敛神,低头去提水桶,视线略过井壁边的泥地,瞳孔一震。


泥地上,赫然映着一条极长、极黑的影子,披散的长发,宽大的袖袍……


白玉绷紧神经,掉头,月下,一张惨白的脸近在咫尺,乱发遮掩的眼眶处,长着两个黑不见底的窟窿。


白玉大震,手上水桶砸落,“哐当”一声,井水四溅,有如平地惊雷。


西厢房另一扇屋门顿时被推开,李兰泽疾步而出,甫一看到立在白玉面前的那个男人,当即心头一震,上前细看后,更是毛骨悚然。


立在白玉面前的这个男人,赫然是被挖去了双眼的。


李兰泽一把抓住白玉,那纤细的手腕已然一片冰凉,他眉峰紧蹙,将人拉至身后,面向男人,寒气大盛。


正在这时,那老妇终于闻声赶来,一瞧院中情形,竟是失声惊叫,继而惶然失色地上前把男人抓住,颤声道:“对不住二位,我这就把他送回去……”


男人在她的拉拽之下,有如面无表情的木偶,踉踉跄跄地消失于院中。李兰泽深吸一气,转身去看白玉,夜色里,她一脸木然,瞳孔里的惊惧之色丝毫未散。


李兰泽手上用力:“彤彤……”


白玉眼睫一眨,依稀抽回神来,李兰泽心念飞转,猛然意识到什么,愈发把人拉紧:“别怕,三哥在这儿。”


他温热的声音落入耳畔,温热的大手紧搂着她冰冷而单薄的肩膀,白玉胸口一热,伸手将他的衣襟抓住,片刻道:“我没事……”


而那双手,却依旧在他的衣襟上微微发抖。


李兰泽眸色一沉,把人按入怀中。


白玉靠在他胸膛上,七零八落的神魄终于尽数归位,东厢房传来开门声,落锁声,那老妇把钥匙放回怀里,十分愧怍地走上前来,向李兰泽道:“对不住,一时没看好他,这下没事了……”


又赧然一笑,道:“我去给你们倒些水,压压惊!”


李兰泽来不及拒绝,老妇一溜烟儿去了,回来时,手里果然端着两大碗水。


李兰泽松开白玉,出于礼貌,接过水碗,先递给白玉,而后再接另一碗。


老妇两只手在衣摆上一揩,还在解释:“他平日都挺乖的,自己默默在屋里坐,想来今日是听见有生人来,所以出来看看……”


李兰泽沉吟:“他是?”


老妇一笑:“我儿子!”


月照清明,老妇说这句话时,昏然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亮,亮得像有泪水。


李兰泽如鲠在喉,最后把碗中的水一饮而尽,便要去看白玉,东厢房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锁的门扉被屋中男人猛烈碰撞,于黑夜里发出惊心动魄的响声。


老妇浑身一抖,却竟不肯去看,只笑道:“别理他……没事!”


又道:“他大概就是想出来,没事,闹闹就好了!”


然而,屋内的碰撞声并未停止,反而因无人回应愈演愈烈,男人撞在门上,放声哭号,扬手砸门,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之中,李兰泽清晰地看到,男人扬起的右手圆秃秃的一截,是没有手掌的。


灯火明灭的东厢房悲号震耳,黑暗的小院内针落有声,老妇眼底的一片光在发抖,干瘪而苍白的嘴唇在发抖,树皮一样的双手也在大腿边上发着抖,在一阵峻急的风中,她突然转身冲东厢房直奔而去,一巴掌狠狠拍在门窗之上:“你嚷嚷什么?!你有什么可嚷的?!”


屋内的反抗声略一收歇,继而又是放声悲号,老妇破口骂道:“你尽管嚷,你嚷破了喉咙也照样是个废人!你自个做的孽,只有你自个来受!……我含辛茹苦供你去学剑,一年到头眼巴巴地盼你能出人头地,可你倒好,是非不明,善恶不分,跟那帮禽兽一样的东西为非作歹!……你可怜,我看那被你们扔下山去的姑娘也很可怜哪!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硬生生给你们弄成那个样子,叫她的爹、她的娘看见,该怎么想,怎么活啊?!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当年那般作贱人家的女儿,如今遭这一难,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老妇骂得一脸老泪,骂完,垂头丧气地立在门外,也在男人的悲号声中抹脸痛哭起来,不知道是哭那个被扔下山去的姑娘,哭那姑娘的爹娘,还哭她的儿子,哭她儿子同样不知该怎么想、怎么活的娘……


她哭,也还在骂:“都是报应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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