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脚下的青草,青蛙在田间的溪沟里叫,陈丑奴埋头走在风声里、蛙声里,答:“我怕他们更怕我。”
白玉道:“那不巧了,他们现在不止怕你,还怕我。”
陈丑奴哑然,继而一笑。
白玉偏头,直勾勾看他,道:“没有别的了?”
陈丑奴唇角的酒窝一僵,继而慢慢消失,白玉看得明白,哼道:“不是成心等我来救你吗?”
陈丑奴抿住唇。
白玉把他的脖子搂住,看着夜色:“不是因为我不肯跟你一起进城买东西,心里生着闷气,所以故意给人家掳去,来看看我究竟会为你做到什么程度吗?”
山风吹在空荡荡的旷野上,陈丑奴终于止步,低下头去,似乎哑口无言。
白玉又哼了声,把脸往他脸上一贴:“满意了吗?”
陈丑奴给她亲昵得一震,一时更加羞愧无地,深深地埋低头,白玉笑,继续调侃他:“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遭难了,得靠两个女人去救,陈泊如,真有你的啊,就你这样,还给我挡天兵天将?”
陈丑奴张口结舌,想到何素兰,又不禁微微感动,道:“何素兰是个好人。”
白玉扬眉,稀奇道:“想不到你也有说这话的机会。”
陈丑奴不解,扭头来看,被白玉把他的脸戳回去。
“对不起。”陈丑奴道。
白玉唇畔笑影一滞,盯着他下垂的睫毛,沉默起来。点点星光从田间的溪沟里流过,泠然水声和风声一起响在四周,陈丑奴重新迈开脚步,向东屏村的家里走,白玉趴在他肩头,默默看着他,突然伸出双手,把他的脸捧住。
陈丑奴脚下又一顿。
白玉把他的脸掰过来,看,不看他的疤,不看他的伤,而看他平整的眉骨,深邃的眼眶,直挺的鼻梁……
看完,她问:“没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其实很俊吗?”
陈丑奴一震,没有回答。
白玉拂开他脸上的乱发,揩去他眼角的血污,又细细看了半天,轻轻一笑,再次低头,把脸贴到他的脸上。
“陈泊如,”她突然叫他的大名,闭上眼睛,认真道,“如果世人都怕我们,都不想见我们,那我们也就不再见世人。好吗?”
长夜如水,蛙声连绵,陈丑奴默立在无垠的夜色里,心潮一阵翻涌,他静静地感受着白玉脸颊的温度,也静静地感受着自己内心的挣扎,感受到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出声道:“白玉。”
白玉慵懒:“嗯?”
陈丑奴张了张口,道:“你的疤……是什么?”
漫天星斗明灭不休,一溪的水光像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白玉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意外、戒备乃至于厌恶从她眸底流溢出来,陈丑奴低下头,和盘托出:“那天夜里,我去了翠云峰。”
东屏村山阔如屏,下有大湖,湖畔最陡峭的一座山峰,名曰“翠云峰”。
三天前的夜,白玉跟陈丑奴在月下饮酒,饮完,醉倒在他怀里,一面哭,一面笑。哭时,喊“兰泽”,笑时,喊“三哥。”
那是白玉来后,陈丑奴第二个失眠的夜晚。
他在这个失眠的夜晚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旷野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白玉坠落的那座山峰。
他沿着崎岖的路、陡峭的岩一点点爬上去,在夜半时分,找到了白玉失事的那块悬崖。
一个外来的江湖人,在深夜间从穷乡僻壤里的悬崖上一坠而下,会有哪些可能呢?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陈丑奴思来想去,只会找到一种解释——被追杀。
尽管那夜在湖边论及这个话题时,白玉敷衍地答了一句“脚滑”,然而在重伤之后脚滑从悬崖坠落,不也还是缘于被追杀么?
是以当他真正站在那一块悬崖前时,站在那一滩沉默的血迹,和巉岩底下压着的那一块玉珏前时,他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长夜无声,那滩血和那块玉珏摆在那儿,是那样的沉默,那样的平静,根本没有一丝挣扎,没有一丝抵抗,乃至于没有一丝生机。
他仿佛可以看到白玉坐在这块悬崖上,任伤口里的血静静地往外流,浸红一片黑暗的岩石。
他仿佛可以看到白玉在坐厌之后,把那块精致的玉珏摘下,搁入青苔绒绒的岩脚。
他还仿佛看到她撑着伤腿站起,颤颤巍巍地,试图在崖边站直,站稳。
然后他看到她展开双臂,闭上眼睛,向前一跃……
她不是坠崖的,她是跳崖的。
她走向他,并不是为着他救她。
尽管她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尽管她答应做他的妻。
并答应得毫不犹疑。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本文的味道。
文案上写的“甜”,是针对男女主的相处;“虐”,是基于双方人设,特别是女主(美、惨、强)。
既有“惨”,则必然有“疤”,也正因为有“疤”,这两个人也才会互相慰藉,互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