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身体不好, 常年卧病, 他和弟弟们的课业, 其实都是皇兄领着学的。
即便两人只差了三岁, 但在萧成烨心里, 萧成煜亦兄亦父, 是教导他长大的至亲。
他根本不愿意闹出兄弟相残的戏码,亦或者说, 他就从来都不想当皇帝。
皇帝是那么的好当的吗?皇兄这般天资绝伦, 依旧需要每日夙兴夜寐, 勤勉刻苦,才能让朝政正常运转,他这样的凡夫俗子, 如何能当得了皇帝?
甚至都不是皇帝,萧成烨觉得自己都当不了王爷,以后若是去了藩地如何治理,他都毫无头绪,更不用说这偌大的国家了。
他从心底里觉得恐惧,不安,也害怕。
大抵知道他不是个能成事的,故而德太妃和蒋氏做的一切都没有过问过他,早些年他们的那些手段,萧成烨也一无所知。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这些抄家灭族的大罪,是萧成烨今年隐约发现的,为此,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去问母亲,也不敢问皇兄。
他日夜都睡不着觉,每日活在惶恐里,从父皇殡天之后,这种恐惧达到了顶峰。
外人看他日渐消瘦,不明所以,他只能说自己伤心父皇离世,不敢多说半句。
自从皇兄登基之后,他就再没回过后宫,没有见过母亲一面,他不想见她,他甚至害怕自己见了母亲会忍不住质问她,质问她为何要藏着这么恶毒的心思,置百姓、置大楚、置皇兄于危难……置他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里。
但他终究还是太懦弱了,他曾经幻想着母亲和蒋家放弃了这大逆不道的罪行,幻想他们最终臣服在皇兄的身前,幻想他依旧能跟少时那般同皇兄兄友弟恭,和睦相处。
但这一切如今都成了泡影。
东安围场的那一场刺杀,让萧成烨吓破了胆,也让他清晰意识到,无论是他和蒋氏都不能回头了。
萧成烨痛苦难当,他甚至都想要自尽在行宫中,可他到底太懦弱,懦弱的人,连自尽都是不敢的。
就算是死,他都想要依赖皇兄,想让皇兄给他一个痛快。
萧成烨一瞬间思绪万千,被萧成煜这一眼看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往生。
萧成烨缓缓起身,他难得果决了一回,就那么坚定滴跪倒在了萧成煜面前。
“皇兄,臣弟不想回京,”萧成烨这一次也没有哭,“皇兄,臣弟知道母妃想做什么,也知道蒋氏想做什么,臣弟未能劝阻他们谋逆犯上,是臣弟之过,臣弟愿以身领罚,偿还皇兄教养之恩。”
萧成烨这一辈子从来都没大声说过话,他总是温和有礼,柔静客气,无论是面对皇兄,还是面对宫人,他也从未跟人红过脸。
他是个再柔弱不过的性子了。
但这一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
萧成煜知道,这已经用了他全部的勇气。
在听到这一么一句之后,萧成煜心里的愤懑逐渐平息,萧成烨虽不成器,可他知道忠心,知道对错,甚至会跪在他面前,恳请一个了结。
以前萧成煜确实恨铁不成钢,如今看来,不成器的弟弟反而是好弟弟。
他的懦弱和无能,给自己要到了一条生路。
萧成煜垂眸看向萧成烨:“你不管你的母妃了吗?也不管你的母族?”
萧成烨抖了一下。
但片刻之后,他却缓缓抬头,半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素雅的地毯。
“皇兄,臣弟如何管得了他们?”萧成烨道。
“从小到大,母妃都没有管过臣弟半分,原来在宫里时还好些,待臣弟去了外五所,宫人们看臣弟脾气好,总是阳奉阴违,还是皇兄搭把手,让臣弟的日子好过些。”
萧成烨一边说,一边陷入回忆里。
“皇兄,臣弟是不聪明,但臣弟也知道旁人对臣弟的心思,臣弟对于母妃而言从来不是儿子,而是蒋氏重新复起的工具,谁会关心工具呢?”
“工具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害不害怕,没有人会在乎,也就皇兄同三弟会关心我,甚至母后都关心过我的起居,只有母妃,从来不管我如何。”
“我是病了,还是痛了,她从来都没问过我,她只会关心我课业做得如何,先生有没有夸奖我,我是不是比皇兄更好,我能不能被父皇夸赞。”
“我若是表现得好了,就是她的好儿子,是蒋氏的好外孙,我若是表现得不好,那就是萧氏不好,养不出来好孩子。”
萧成烨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悲伤,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再度流了出来。
“皇兄,我不是不知孝道,不是不知母亲生我养我不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蒋氏造反谋逆,刺王杀驾,行大不敬之罪,却只为了一个孝字盲目顺从。”
“即便是死,我也不能跟他们站在一起,他们想让我当皇帝,那我就提前了结这条命,让他们无人可用。”
萧成烨边哭边笑,脸上的表情几乎都要扭曲。
“他们太自私了,我这样的人当皇帝,百姓可怎么办?大楚又会走向何方?”萧成烨哽咽道,“在我心里,只有皇兄能担此大任,成就一番皇图霸业。”
“无论是我还是三弟,我们都不行,”萧成烨道,“我们就是给皇兄当个帮衬,都显得不够出色,什么事都做不好。”
他说的是,也不全是。
萧成煜只安静听他哭诉,直到萧成烨把心里的悲苦都倾诉出去,萧成煜才弯下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轻轻浅浅的一拍,却让萧成烨浑身一颤,紧接着,他便一把抱住萧成煜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皇兄,皇兄我害怕,”萧成烨哭着喊,“皇兄我绝无谋逆之心,他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他哭着喊着,几乎都要抽噎过去,萧成煜也不哄他,只让年九福取了帕子来,亲自给他擦脸上的泪。
“你都已经束发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是哭哭啼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