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斯人,愈来往接触,愈会让人觉得隔着一团薄纱似的雾。
温舒唯忽然发现,无论是十年前的过去,还是十年后的现在,她都从未认识过真正的沈寂。他看似随意散漫,吊儿郎当,骨子里却透着冷漠与疏离,天性薄情,戒心极重,从内心深处将人拒之千里。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永远教人捉摸不透。
温舒唯看着沈寂沉默良久,忽而,笑了笑,语气很温和:“不过,还好这是你编的故事。不是真的。”
沈寂不语,狭长微挑的眸直勾勾盯着她。眼神里带一丝疑惑。
“不然你真的就太可怜了。”温舒唯轻声说。
话音落地,车厢里再次一静。
过几秒,沈寂很淡地勾勾嘴角,收回视线,随手拿起置物台上的烟盒跟打火机抓手里,字里行间听不出任何情感色彩,“下车。不早了,吃了饭送你回。”
这家西北菜馆子里客人很多,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陕西人,来云城已经好几年了。热情好客的店老板告诉两人,店里菜品种类不多,但样样都精,其中以西城凉皮、大盘鸡和炒面片的销量最为火爆。
沈寂招牌菜一样点了一个。
老板依次记下了,转头边走边朝厨房方向高声吆喝:“大盘鸡一份,凉皮儿两份,再要一盘炒面片儿!”
一晚上经历了太多狗血事件,温舒唯之前忙起来还没感觉,闲下来,顿觉饿得头晕眼花前胸贴后背。桌上放着豌豆花生之类的坚果,她肚子咕噜作响,右手缠着纱布不方便,只能拿左手去够那个小碟子,拖到自己面前,一粒一粒地捻着吃。
悄悄抬头看一眼。
对面的沈寂正低头看手机,一手捏玩儿着一根烟,另一只手在手机屏上滑动,眼垂着,眉心微拧,脸上神色非常冷峻。
温舒唯见状,猜测是工作上的事,并未出声打扰,动作小小的,把那个装坚果零食的碟子推到他手边。
沈寂察觉,掀高眼皮朝她看过来。手机屏的冷光打亮那张冷厉的俊脸,同时额头印出几道很浅的纹路。
温舒唯右手吊在胸前,左手抬起,指了指那个碟子,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饿了吧?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沈寂动作不变,低眸往姑娘缠严实的右手臂扫了两眼,不动声色,没有说什么。
这家店上菜速度很快,小片刻功夫,炒面片儿和凉皮就端上了桌。
空气里香味儿四散,温舒唯五脏庙正大唱空城计,大眼一亮,连忙拿起筷子就想开动。然而刚从筷筒里把筷子取出,她就发现了新的难题——她的右手带伤,虽说不至于完全拿不动筷子吃饭,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
两根筷子夹进虎口,稍微一用力,便会拉扯到手臂上的某处,隐隐作痛。
温舒唯无奈,只好有意识地放慢动作,龟速进食,吃得小心翼翼。
就这么埋头认真吃了三口后,边儿上忽然“哐当”一声轻响。
她抬眼看,见沈寂垂着眸,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把她旁边的那把椅子给拖开数公分,动身站起来,从她对面位置直接坐到了她右手边边上。
随后,他径直夹起一块面片儿,微倾身,筷子直接递到她嘴边。
温舒唯:“……”
温舒唯:“做什么?”
“手不是不方便。”沈寂动动下巴,看了眼她裹成木乃伊似的细胳膊,说,“喂你。”
这话由他口中说出,淡漠随意,仿佛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温舒唯闻言,心却突突两下,两边脸颊登时窜起滚烫火苗,支吾了下,掩饰什么般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微笑:“谢谢你,不用了。只是动作会慢一点,但是也不至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沈寂说:“张嘴。”
“……”温舒唯抽了抽嘴角正要说什么,耳朵里便隐约听见隔壁桌传来几句人声,嗓门儿咋咋呼呼,奇大无比。
“哎哟,这小伙子长得真好看。女朋友有福气啊。”这是充满羡慕的大妈甲。
“现在的小年轻,谈个恋爱又是亲又是抱的,时不时还互相喂几筷子东西吃。啧啧,哪儿像我们那时候。”这是酸溜溜感叹光阴飞逝的大妈乙。
“唉,我闺女都二十八了。她要是哪天能领个这么帅的男朋友回来,我这个当妈的这辈子都没什么遗憾了。”这是暗自神伤发愁闺女没对象的大妈丙。
大妈甲:“我们小点儿声!不要让人家听见!”
“……”温舒唯无语。心想就您几位这音量,隔壁吃饭的估计都听见了吧。
她更窘了,想了想,支吾着压低嗓子,朝沈寂道:“你要实在想帮我,那就麻烦你帮我找老板要个勺吧。你把菜啊什么的都夹我碗里,我拿勺子吃。”
沈寂直勾勾盯着她,轻轻一挑眉峰,也压低了嗓子:“为什么不让我喂你?”
温舒唯非常诚实:“我不好意思。”
沈寂:“为什么不好意思。”
温舒唯一听这话,懵了,“……不好意思就是不好意思,这还有为什么?”
他极淡定,“当然有。”
“比如说?”
“比如,”沈寂说,“你看上我了。”
温舒唯:“……”
沈寂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离,沉沉的,清明而凌厉,带着某种能轻而易举洞穿人心的压迫感:“小温同志,好好品,我说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