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平时,温舒唯已经怼回去了。不过这会儿因着被关在小区门外这档事,她有点暴躁,没什么心思跟沈寂鬼扯,默默用关爱失智儿童的眼神看了他一秒钟之后,她深呼吸,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劳烦,这位解放军同志,为人民服务,提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沈寂手里夹着烟,微挑了眉峰瞧她,神色几分懒散随性几分淡漠冷静。
温舒唯看着他,也非常平静。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站在大门紧闭的老小区前,四目相对,刀光剑影。
过了约莫三秒,沈寂抖落烟灰,视线从温舒唯脸上移开,转过身,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某个方向走去。一句话没说。
温舒唯不知这人意欲何为,微皱了眉,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对方头也不回,只懒洋洋地丢过来两个字,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感色彩:“跟上。”
温舒唯只好一头雾水地跟过去。
姥姥家的小区是典型的七十年代宿舍区,面积不大,一个椭圆形的院子,红墙老瓦,单元楼低低矮矮,最高也就七楼。整个院区由一面斑驳老墙围起来,周围是数个绿化林,依次拼接,栽种着竹子和其它绿植。
夜幕下,沈寂绕包裹老院儿的竹林走了大约五百米后,站定,停步不前。
温舒唯茫然地上前几步,左右环顾,只见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刚好是两片小绿化林的交界处,间隔出大概五步左右的距离。
她不明所以,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沈寂。
沈寂脸色冷淡随意,叼着烟看温舒唯一眼,下巴挑了挑,示意姑娘仰脖子抬头瞧。
温舒唯扬起脑袋。
看见一面水泥色的老围墙,墙高不高,目测两米左右。
温舒唯:“?”
温舒唯:“干嘛?”
“翻墙进。”一根烟抽完,沈寂掐了烟头侧目看向她,调子寡淡随性,很冷静,“解放军叔叔为人民服务,抱你上去。”
温舒唯:“……”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左右,路灯投落下暖橙色的光,街道上也空空的,只极偶尔会有车辆驶过。放眼望去,方圆三里,除了翻墙二人组外没有第三个人。老街区像个已经安然入眠的老人,静谧安详,教人连说话都不自觉地轻言细语,不忍惊醒一城温柔。
“有点儿不太方便吧?万一你……”
坦白说,比起之前那个“上他家睡”,沈寂这回提出的建议非常的良心发现,具有很高的可行性。但,她穿的是裙子,虽说是膝盖以下的长裙……
温舒唯皱着眉头犹犹豫豫。
沈寂盯着她,嗤了一声,“怕我占你便宜?”
“不不不。”温舒唯连忙摆手否认,有点支吾地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我穿着裙子不太方便,万一,不小心走光什么的……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一阵晚风嗖嗖吹过,两分钟过去。
沈寂垂着眸,出声:“想好没?”
姑娘脑袋埋得低低的,显然正冥思苦想纠结不已。片刻,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仰起头,看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试探:“要不……等下帮我上去的时候,麻烦你把眼睛闭上?”
沈寂神色不耐:“我他妈不乱看。”
“我不是怕你乱看,真不是。”温舒唯微窘,嗫嚅道:“我是怕我自己会乱看。万一对上你的眼神,我会很紧张。”
沈寂:“?”
姑娘很认真:“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紧张的时候容易打人,我怕我待会儿爬墙的时候太紧张,一脚踹你脸上。”
“……”沈寂觉得自己真被这小祖宗折腾得一点儿脾气都没了。
他闭眼拧眉心,沉默了至少五秒钟后叹了口气,随即掀开眼皮,看向她。默认地妥协。
姑娘走到矮墙前,站定,刚举起双手又顿住,有点儿不放心地回过头来,“你一定记得把眼睛闭上啊。”然后才又转回去,摆好姿势,屏息凝神,准备等他把自己托起来。
沈寂高高挑起半边眉毛,弯下腰,双臂收拢。温舒唯很轻,软绵绵的几乎没什么重量,被他轻轻松松就托着双腿给抱了起来,举高。
……
“够着没?”
“马上,快了快了。”
“抓稳别摔了。”
“嗯嗯知道。”
几分钟后,温舒唯面目狰狞手脚并用,使出浑身力气,终于万分艰难地爬上了小区围墙的墙头。
她鼓起腮帮子吹了口气,抬手抹抹汗,准备跟沈寂道谢,回转身的刹那却忽的一愣。
夜色很暗,男人身形高大笔挺,立于路灯下,暖橙色的光线投落,将他的影子拉成长长一道。他微仰着头,五官立体且深刻,鼻骨一侧映出很浅的阴影,轮廓利落,干净冷峻,眼睛依旧闭着,没有睁开,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低低垂着。
温舒唯一阵神出。
那一瞬,她脑子里鬼使神差般浮现出了八个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能睁眼了不。”沈寂冷不丁问出一句。
“可……可以了。”温舒唯脸微红,飞快整理好裙子,掩饰般的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将心头须臾的悸动掩饰得干干净净。
沈寂睁开眼,眸色霎时浓黑如墨。
夜幕下,骑在墙头的姑娘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忽的弯了弯唇,道:“谢谢。沈队,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你人真的挺好的。”最后朝他挥挥手说了句“再见”,从围墙内侧跳下去,轻轻盈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沈寂站在围墙下,良久的无声静默后,想起那姑娘走之前最后说的那句话,他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下,转身走了。
沈寂自幼骨子里便十足狼性,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善类好人。
温舒唯不知道,他在海军陆战队的这些年,杀过多少人,手上沾过多少血。他个性狠戾冷漠,战场上枪林弹雨九死一生,敌人对他闻风丧胆,连过命的战友都怕他三分。
温舒唯更不知道,她只是对他浅浅那么一笑,他就需要用上全部耐心,善意,自控力,才能压下那股冲天的邪火和欲念。
沈寂有时也觉好笑。
他本性如狼,向来果断狠厉一击必杀,谁知碰上只傻里傻气的小绵羊,把恶狼当好人,竟教他一时半会儿无从下口。
只有沈寂自己知道,怕吓到她,所以他一直在忍耐。
一切的平易近人友善无害,都是伪装。
每次,他只要一看见温舒唯,就恨不得把她扒光给上了。
次日沈寂接到单位通知要去会战组加班。下班后,他跟组长请了个假后便开车出院子,准备回家去取点儿东西。途中收到了陈浩浩发来的一条消息,抱怨食堂伙食太清淡,让他帮忙找地方给买点辣咸菜。
部队里有专门的炊事班,负责为大院儿里的官兵提供一日三餐,云城这边的院子伙食总体还行,但口味方面偏清淡。陈浩浩是四川人,重口味,喜辣食,出差的这段日子简直都快憋出内伤。
沈寂看了眼手机屏幕,懒得回,把车开到进小区,停车熄火,随后便出门儿准备往菜市场去转一圈。
经过门卫室的时候想起什么,步子一顿,进门儿取了个快递。
收件人:寂哥
寄件人:何伟
寄件地址是河北省下辖市区的一个小县城。
沈寂也不用刀,两手并用,轻而易举就把上头的透明胶给扯落了。拆开一看,里头是一盒喜糖,一盒喜饼,和一封拿牛皮纸包得完完整整的信。
沈寂拆开信封,抖开了信纸眯眼瞧。
寂哥:
见字如面。
答应给你的喜糖送上。你知道的,老何我嘴笨,说不来什么话,这段时间忙婚礼,成天晕头转向脚不沾地,一直也没空跟你打个电话什么的。后来一想,自家兄弟,该懂的都懂,也不需要走那些劳什子过场。
转业的钱,我打算拿着开一家面馆,跟媳妇一起安安稳稳过点儿小日子。我是个平凡人物,这辈子胸无大志,只求家人平安顺遂。
哈哈,文绉绉了,别介。
最后还是那句老话,咱们当兵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若有战,召必回。
退伍老兵何伟
信纸上的字体不算漂亮,但工整整齐。沈寂看着这封信静默良久,点了根烟,收起信和喜糖,转身出去了。
天色已暗,菜市场里大部分买新鲜蔬菜的商贩已经收摊儿,只有少数几个卖熟食的门面还开着,亮着灯。有卖凉拌菜的,也有卖猪耳朵猪头肉的,香味儿飘得整半条街都是。
沈寂摸了根烟放嘴里,点着,熟门熟路,径直走向一家买腌菜卤味的小店。
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模样憨厚老实。沈寂显然是这店的熟客,见了他,店主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今儿来点儿什么啊?”
“称点辣咸菜。”沈寂说,“再切四两卤牛肉。”
“好嘞。”老板笑,拿抹布往菜板上一抹,拎起刀麻溜地切牛肉。又一阵脚步声走近,老板抬起头,“这位大哥要点儿啥?”
来人不出声,像是迟疑又像是不太确定,好半晌才试探地挤出两个字:“寂哥?”
沈寂抽烟的动作微顿,闻声侧头。
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站在卤味摊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寸头短发,脸微方,五官端正,带着某种习惯性般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清明有力,透出强烈的难以置信。
“周超?”沈寂缓慢念出一个名字。
“寂哥,真是你!”这个一米八几的壮汉说完这句,竟一下红了眼睛,大男孩儿似的,“我他妈没做梦吧!”
沈寂也笑,伸手用力拍了下周超的肩,“好小子,两年不见,又结实了。”
周超激动得甚至哽咽了下,跛着脚又往沈寂走近两步,很诧异,“寂哥,你怎么回在云城?回来休假还是调过来了?”
“借调过来出差,待一个月就回亚城。”沈寂察觉到什么,视线下移,扫了眼周超的右腿,眉头皱起来,“你这腿怎么了?”
话音落地,周超面色突的一边,下意识把右腿往后缩了缩,“没什么,去年不小心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儿,不碍事。”
沈寂不相信,目光笔直盯着他,眯了眯眼睛,不语。
周超眼神闪烁东躲西藏,根本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良久,
卤味铺老板把切好的辣咸菜和牛肉一并给沈寂递过去,说:“好了兄弟,一共五十七。”
沈寂给了钱,接过塑料袋,掐了烟,烟头随手丢进旁边堆芦苇废料的桶里。
“这么久没见,聊聊?”沈寂说。
“行。”周超咧开笑脸,“我请!”
两人找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吃晚饭。
周超跟如今的何伟一样,是一名退伍jūn_rén ,前年转的业,走之前一直在海军陆战队蛟龙突击队服役,是沈寂一手带出来的兵。在部队时跟沈寂关系相当不错。
吃饭时,沈寂再次问起周超右腿的事。
周超起先不肯说实话,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一个劲儿道:“不都说了么?去年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儿,咋的,寂哥你不信我啊?”
沈寂垂着眸剥毛豆,眼也不抬,语气懒洋洋的,“周超,你是我的兵,你腚一翘老子就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放屁。”
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