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唯的姥姥和姥爷都是知识分子,他们住的小区是九十年代的时候姥爷单位上给分配的,旧式单元楼,没有电梯,虽然居住环境差了点,但周围住的都是认识几十年的老邻居,整个小区邻里关系和睦,充满了人间烟火人情味。
两年前姥爷去世后,温舒唯便跟姥姥两个人住在这儿。温母偶尔会来看看温舒唯和姥姥,但次数不固定,多的时候一个月四五次,少的时候两个月也见不到人。
刚进单元楼,温舒唯的手机就又响了。
她接起来,不等电话那头的人开口,便道:“回来了回来了。我已经到楼下了姥姥。”
“回来了就好。”姥姥那边压着嗓子,像是躲着打电话怕被人发现,柔声对她说:“你妈妈已经到了一会儿了,一起来的还有你爸和你弟弟。”
“知道了。”
挂断电话的同时,人也正好上到三楼。
温舒唯站在楼道口,看着那扇防盗门鼓鼓腮帮吹了口气,然后才拿出钥匙开门。窸窸窣窣一阵响,再是门锁咔哒一声。
门开了。
温舒唯走进去,反手关门,弯腰在玄关处换拖鞋。看见进门毯旁边多了三双鞋,一双做工考究的女士细高跟,一双锃亮男士皮鞋,一双gucci男款运动鞋,全都价格不菲。
温舒唯没看两眼便收回目光,穿着拖鞋走进客厅。
“唯唯回来了。”一个男性嗓音响起来,听上去语气含笑,很和善。
温舒唯抬起头,只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男生。男人已年近六十,两边鬓角花白,西装革履气质沉稳,手腕上戴着只石英腕表,浑身上下都流淌着上流社会成功人士的金贵气。
男孩子则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瘦长,遗传了父母的好基因,他面容英俊帅气,瞳色漆黑,已经初具男子汉的雏形。戴着个蓝牙耳机窝在沙发里玩儿手机游戏,压根没理她。
温舒唯脸上浮起笑容,乖乖问好:“爸爸。”
继父顾长海冲她点了下头,然后看向边儿上的少年,语气沉下几分,提醒道:“小松,你姐姐回来了。”
听见这话,顾言松那厢才摘下一边耳机,不甚情愿地起眼皮看了刚进门的温舒唯一眼。在跟自个儿姐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两秒钟后,他弯起唇,故意做出了一个非常热情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姐姐好!”
少年还没度过变声期,声音本就闷闷的有点嘶哑,再配上如此矫揉做作情绪高昂的语调,直令温舒唯起了满身鸡皮。
温舒唯默了默,回:“弟弟乖。”
塑料姐弟一人一句地说完,整个客厅就安静了。
顾言松继续玩儿他的王者荣耀,一副没精打采不想理人的样子,温舒唯看了弟弟两眼,觉得这位少年就差把“老子现在在叛逆期,莫挨老子”写在脸上了。
温舒唯默默把目光从弟弟脸上收回来。
一边儿的顾长海其实也不知道该跟这个前妻的女儿聊些什么,多年来的生疏客气已经形成习惯。他们这对名义上的fù_nǚ 从来没有单独聊过天。
好在死静而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一刻,姥姥从厨房里走出来了,笑眯眯地说:“唯唯,你妈妈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菠萝蜜。”
话刚说完,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便紧随其后从厨房里出来了。妇人的年纪虽已不轻,但保养得当,常年的瑜伽健身让她的身段儿看起来和三十来岁的人没什么两样。皮肤很白,五官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艳丽姿色。
温母腰上系围裙,手里还端着一大盘水果。
温舒唯:“妈妈。”
“嗯。”温母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回过头来,目光在温舒唯身上淡淡打量了一圈,点点头,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今天这打扮还不错,总算没穿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了。”
温舒唯没有说话。
她在b站做up主,有时因内容需要,会穿一些lo娘装和汉服来录制视频。温母性格古板,不能接受新鲜事物,便将她的那些衣物妆容,甚至是她录制视频的行为都归为“乱七八糟”“出格”和“哗众取宠”。
温舒唯曾经尝试过和妈妈交流,但尝试几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最后索性也就不说了。
“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之前看新闻,你们出海的货轮出现故障。你没什么事吧?”
“没。”
“我们从墨西哥给你姥姥带了些特产零食,你姥姥记性不好,你记得提醒她吃。”
“嗯,好的。”
母女两人有些公式化地说着话。最后,温母从包里取出一个首饰盒,笑着递给温舒唯,说:“这是你爸爸专程给你买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首饰盒是某品牌最标志性的青蓝色,盒子上印着几个十分显眼的英文字母:tiffany co,国际一线珠宝大牌。
温舒唯双手接过盒子,打开,里头躺着一个这些年很流行的微笑项链,做工细腻,镶满了小钻。
正打量着,听见旁边的温母说:“来,戴上看看。”说着便取出项链,撩开她颈后的黑发给她戴上。
钻石闪啊闪,满天星似的,将姑娘纤细的脖子和柔美的锁骨线条点缀得更加精致。
温母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不错,很好看。”
温舒唯点点头,微笑:“谢谢妈妈。”
乖乖巧巧,客客气气。
温母和顾长海带着顾言松在姥姥家吃完晚饭,又陪着老人家看了会儿电视之后便离开。
顾长海是个商人,家中三代都做糖酒生意,前些年机缘巧合之下发了家,直接从一个不温不火的小老板变成了大富商。如今的家底虽不算富甲天下,但放在云城商界,那也妥妥是个人物。
平时,何萍顾长海就带着儿子顾言松还有顾长海的父母住在东郊的别墅里,家里请了两个佣人,负责平时做饭和打扫卫生。
在顾长海生意大有起色之初,何萍其实也提出过要把姥姥和温舒唯接到别墅跟他们一起住。但别墅里毕竟还住着顾家两位老人,姥姥知道女儿的难处,只让孙女温舒唯去跟着母亲,自己却不愿过去添麻烦。
而温舒唯不放心姥姥一个人住,也没有同意搬。
何萍的提议便这么不了了之。
温母三人离去后,温舒唯悄悄地呼出一口气,关上门,回到卧室便把脖子上的钻石项链给摘了。趴在床上边啃苹果边玩手机。
正刷着微博热搜榜,一个微信消息忽然弹了出来。
温舒唯点进去,见发信人的备注是“b站运营总监赵晓红”。
赵晓红:唯唯,在吗?
温舒唯咬着苹果眨了眨眼睛,回过去一句“怎么了赵姐”。
赵姐:你收到我们的邀请函了吗?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啊……不好意思,这几天赶稿子太忙了,没有看邮箱。请问是什么邀请函?
赵姐:明天b站有个网红节线下活动,地址在银座广场。这次活动主要是给b站的老用户送福利,顺便还有一些合作商家可能会邀请你们现场签约。你不用准备什么,送粉丝的礼物啊或者抽奖的奖品那些都是我们准备,你只用带上你的团队或者自己品牌的产品之类的准时出现就可以啦。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我一个人来可以吗?
赵姐:啊?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我没有自己的品牌,也没有团队【发呆】。
赵姐:…………
?
认真的吗?你一个b站粉丝一百万,微博粉丝三百万的大网红,没有团队?手机屏幕这边的赵姐风中凌乱地想着。
足足过了好几秒,赵姐才回:……那你随便带个助理吧,到时候事情比较多,带个助理你方便一点。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但是明天工作日,大家都在上班【发呆】。
赵姐:去租一个助理吧【微笑】帮你打杂,搬东西挡某些狂热粉丝之类的【微笑】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好吧。
赵姐:明天下午,银座广场,你的展台是b区17号。我们给你安排了独立化妆间。你是自己带化妆师还是用我们的化妆师?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面露一丝茫然,敲字:我不能自己化吗?
赵姐:……
赵姐:活动两点半开始,你一点钟过来化妆吧。我帮你安排化妆师【微笑】。
赵姐:礼服你有吧?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我尽量有【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赵姐:【微笑】ok
回复完赵姐,温舒唯抱着手机陷入了沉思,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大约两分钟后,她想起什么,猛地一下跳下床,拉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了一件雾霾蓝色的连衣裙。
这条裙子是前年她生日的时候程菲送的,抹胸款式,下摆开衩斜鱼尾,还挺适合她,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场合穿。
压箱底千日,用裙子一时。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温舒唯眼睛一亮,决定明天参加网红节的活动就穿这条礼服裙。
现在礼服是有着落了,助理咋办?
温舒唯再次陷入苦恼。她眉微皱,一边琢磨着要不要在五八同城或者boss直聘上头发布一则招助理的招聘信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微信通讯录,想看看有没有哪个狗朋狗友比较闲。
翻着翻着,忽然看见“新好友”一栏多出一个红色的小“1”。
显示有一条还未通过的好友验证。
温舒唯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点进去一瞧,姓名:s,头像: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验证信息就俩字儿,言简意赅,简洁有力:沈寂。
“……”温舒唯看着这条好友验证呆了差不多半秒钟才猛回神,自己之前一直忘了通过那位解放军同志的验证。
忙忙点了个“通过”。
好友添加成功。
温舒唯想了想,觉得出于礼貌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一下,便发送道:不好意思,之前忘了【憨笑】
对面并无回复。
温舒唯没等多久便退出了和沈寂的聊天界面,发了会儿愁之后甩甩脑袋,拿起睡衣进浴室洗澡了。
出来吹完头发又刷了会儿朋友圈之后,嘟嘟嘟,一阵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温舒唯点进去,是沈寂发的。
沈寂:想吃什么。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沈寂:中了。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看着手机屏幕上“中了”两个字,温舒唯眼珠子都瞪圆了,惊喜地敲九宫格键,哐哐哐回过去:啊啊啊啊!好棒!中了多少钱!
沈寂:500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万???!!!
沈寂:块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500块也不错,恭喜恭喜!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不用请吃饭,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沈寂:吃什么。
“……”能不能不要无视我发的消息。
温舒唯默,想了想,再次回复:我明天有事,可能只有改天,或者……
回复这段话的同时,一个念头忽然莫名其妙从脑子里蹦了出来,以致她手指顿都没顿地便继续敲字发过去:
——或者你能不能来给我当一下助理?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时薪100,工资日结,考虑一下?
这条消息发过去,良久无回音。
两分钟后,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又等了会儿,对面依然没有回复。
难道生气了?
温舒唯脑门儿上升起一个问号,正准备继续敲字,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沈寂。
温舒唯:“……”
温舒唯:?
她呆了呆,有点迷茫地接起电话,“……喂?”
“什么意思。”听筒里传出一道嗓音,清冷好听,比平日里听着竟要低哑些许。
温舒唯只好把自己明天要参加网红节活动的事巴拉巴拉一五一十说了。
沈寂听完静默几秒,问:“明天几点。”
“……”温舒唯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是吧大佬,真要给我当助理?
你已经缺钱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送你去。”沈寂说。
“……你明天没有什么事吗?”
“没有。”
“……”
解放军同志休假的生活这么悠闲吗……
温舒唯举着手机默默羡慕嫉妒恨了会儿,报出个地址,两人约好明天中午12点半在温舒唯家小区门口见后便挂断了电话。
城市另一端。
客厅里没有开灯,装修简单的屋子里家具简单,冷冷清清。一根烟抽完,沈寂在黑暗中掐了烟仰头倒在沙发上。昨儿没睡好,脑脖子不舒服,他慢吞吞地扭脖子,抬起手揉着后颈。
昨儿梦了人一整宿。
这才分开几个钟头,就又想见她了。
第二天下午,温舒唯早早吃完午饭收拾出门,走出小区一瞧,果然在马路边上看见了一道熟悉人影。
车停在树荫下。男人身形高大而修长,站姿很随意,靠着黑色越野车的车门,正在抽烟。脸上表情寡淡冷静。
温舒唯走过去招招手,打了声招呼:“哈啰!来很久了吗?”
沈寂闻声转过头。
姑娘从阳光灿烂处走来,踩双银色的高跟鞋,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小礼裙,裙子衬她肤色,显得那一身雪白的皮肤愈发剔透晶莹。她像是没有化妆,小脸儿素净,细眉浅淡,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乌黑柔软的长发软软地披在肩头。裙摆及膝,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
沈寂视线在那圆润纤细的腿肚上打量几秒,往上抬,落在她白白的脸蛋儿上。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掐了烟,随口问她:“吃饭没。”
温舒唯点点头,“你呢?”
“嗯。”
“唉,我昨天晚上真是随口一问,没真想你去给我帮忙。”温舒唯语气诚恳,“我已经找了我另一个朋友了,你其实都不用送我的。”
沈寂跟没听见似的,顺手慢条斯理地拉开副驾驶室车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