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她都愿意……这样侍奉他,应该不害怕了吧。
“你……还怕我的眼睛吗?”他手心里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不管她给什么答案都不放开。
江晚立刻坐起身来,她的声音难掩惊奇,但是她也只发出了那么一个短短的音节。
然后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双腿跪在他身侧,附身下去吻了吻他的眼睛。
靠的太近,一切幻象都消弭殆尽。
颤动的、好看的、虚假的眼睛。
她吻到了柔软的白纱。
义眼僵硬的触感。
“没有害怕。”她说:“全部喜欢。”
薛怀朔心里一动,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一定要说的话,他倒是想起来以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关游历。
有次他一个人走到东胜神洲的最西边,那里有供奉庇佑神的习俗,于是他在许多乡村的祖屋里看见了持国天王的塑像。很简陋的塑像,供奉的香案也很清冷,白米饭是不会有的,最多的是煮豆子。
农家一年到头都忙,那神像就在清冷的香案上落灰,只有过年的那天,会由家里的老人端来温热的清水,一点点把落灰的神像擦洗干净。
她现在就在这么做。
暖和、舒服、爱慕、亲昵,她带来的都是令人沉迷的情绪,像是温热的水,一点一点漫过来。
薛怀朔原本并没有打算参加什么家宴或者聚会,既然已经搞清楚龙宫订的红白橡木的去处,他就不打算再停留了。
敖凌把厚厚一本游历指南送给他的时候,似乎见他去意已决,很有些惋惜:“我父亲很希望大家能一起聚一聚,他还让我准备了本地的特产,天之四灵时代留下来的折根草,以前是高规格的盛宴贡品。”
然后师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虽然那亮光一闪即逝,而且她掩饰得很好,嘴上也滴水不漏,但是他还是看见了。
薛怀朔:“你说的也是,今天晚上吗?”
结果平章师妹根本吃不惯折根草。
确实是家宴,还都是熟面孔。
东海龙宫大太子根本不在东海,他和敖凌敖烈不是同一个母亲,少年时就被三清道祖邀请到上仙界与十二元辰相伴。
约莫是质子的意思。
大太子敖邑的母亲早亡,后娶的是敖凌敖烈的母亲,她常年待在自己的封地里,并不住在龙宫,好像是和龙王有难以沟通的矛盾。
也就是说桌子上一共就五个人。
敖凌十分热情地给他们介绍折根草,她自己也吃了不少,看来是真的认为这东西好吃。
平章师妹入口的时候疯狂夸赞折根草好吃,然后她嚼了两口。
她迅速低下了头。
薛怀朔很明显能看出她脸上的后悔来。除了后悔,还有“我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后悔表情才能不被他们发现”。
可爱。
薛怀朔觉得这顿饭瞬间值回票价。
龙王见她喜欢吃,很开心,说:“阿邑的母亲不喜欢吃,所以他也不喜欢吃;既然你喜欢吃,你们以后的孩子应该也会喜欢吃。”
薛怀朔顿了顿,知道他是看见自己师妹脖颈上戴着的那个玉佩才下的猜测。
薛怀朔没有反驳。
敖凌笑着说:“虽然折根草吃了可能会导致喉咙痛,但是为了这等美味,就是喉咙痛也值得。”
薛怀朔顿了顿。
由于一些原因我们无法叙述他脑海里在想什么,总之他把自己师妹面前的那盘折根草端走了,留下来一句简短的解释:“她身体不好,还是少吃点。”
敖烈有点心神不宁,他原本在看自己姐姐帮忙整理的凤凰图腾脉络,被强行拉过来吃饭,现在才终于有点进入状态,笑道:“没事的,我们龙族吃了那么多年都没事。”
薛怀朔想你们吃得天之四灵灭绝了三个,龙族也日益没落,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这顿饭在极力营造出的热闹气氛中结束了,平章师妹甚至偷偷夸他“在与人交流上有了非常大的进步”。
临别的时候,闲聊时龙王仿佛不经意间说到自己的大儿子,说“也不知怎生得到我的跟前,几时能见一面”,然后又言语微妙地对他说:“我毕竟先是龙王,再是父亲。”
先是龙王,再是你父亲的哥哥。
水族偌大,水族没落,我也不想抛弃自己的亲弟弟,但是我总要多想一步,心狠一点。
薛怀朔还没体会到他话语中的微妙意味,就见龙王主动带过了这个话题,笑着说:“我也老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了,不过成家立业了,安稳了,总要带着孩子来看看我们这些老人吧。”
薛怀朔在离开东海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隐约觉得自己踏上了与“安稳”背道而驰的另一条路。
在东海龙宫短暂的休息之后,他总归要回到自己的路上去,沿途是幽幽的月色和血雾四散的拼杀,尽头则是一片黑暗,谁也看不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