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庭医生见惯了这些日子来嘘寒问暖的那些晚辈泪眼滂沱的嘴脸,头一次碰上秦楼这个探病态度,不由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
然后他转回来。
“你们秦家的男丁是不是祖传的不会说人话?”
秦楼没表情,秦梁瞪了自己这个老朋友一眼。
医生也不介意,自顾自奚落:“我之前就说别拖、别拖,早点去m国排上移植的肝源就能早点看他孙子抱重孙子——你这爷爷就是不信。非说万一移植出了问题,他没看着孙子订婚就走了,下去见列祖列宗也没脸……现在舒服了吧?人家小年轻好好的订婚都让你给搅了。”
秦梁脸色随着老友的话越来越黑,到最后气得拍拍床板,“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哼。”
“……”
宋书和秦楼还是第一次见秦梁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精神头也很好,连宋书都不由地笑起来。
陪着两位老人坐了半下午,临走前,秦梁叹着气跟宋书说:“过两天我去m国准备移植手术,肯定是要把秦楼他们都拎过去的。到时候公司这边只有你妈妈一个人操持,肯定很辛苦;而你和秦楼本来可以好好出去玩玩也被我耽搁了——你们母女俩是在被我这个老头子连累得不轻。你别怪爷爷。”
“不会。”宋书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老人,“等您病好了回来,订婚宴上我给您敬第一杯茶——酒不能喝了哦。”
看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女孩儿认认真真地跟自己玩笑,秦老爷子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好,好!我一定喝我孙媳妇给我敬的茶!不准食言!”
“嗯,我们一言为定。”
“……”
几天后。
秦家所有晚辈——秦扶君、宋成均,宋茹玉和宋帅姐弟,还有秦楼——众人一起陪着秦老爷子出国准备移植治疗。
公司里不能离人,白颂留下来独力支撑。宋书则在家里照顾还没放假的栾巧倾。
秦楼走那天,宋书去机场送的他。
长相愈发俊美的少年如今有着人群里最扎眼的挺拔身量,只是一双墨眼躁戾,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连同行的秦家晚辈和佣人都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
所幸等宋书赶到,秦楼明显沸腾在爆发边缘、快要按捺不住的情绪才慢慢平息下去。
“怎么才来?”秦楼把他的小蚌壳捧进怀里,抱得紧紧的,丝毫不在乎路过的人的目光。
“家里……”
“算了,别解释。没剩多久就要飞了,让我抱一会儿再走。”
小蚌壳于是安静下来,乖乖地让他抱着。
这两个人独处的世界时常是安静无声的,而且怎么也不会寂寞或者无聊,无声里也总是让秦楼恨不得放慢再放慢,好有足够时间让他慢慢厮磨。
只是时间是最不听话的。
没一会儿,秦家随行的佣人已经小心地过来催促了。
秦楼不耐地把人赶走,这才直起身。
他低眼望着面前的女孩儿,咕哝:“洋娃娃,你说蚌壳能带过m国那边的海关么?”
“蚌壳”本壳不理他的无赖话。
“那我走了啊?”
“嗯。”女孩儿点头。
秦楼故作威胁:“敢勾搭别的疯子,我回来以后就把你下锅炖了。”他想了想,“清蒸也行。”
女孩儿还是点头,“嗯。”
“……”
秦楼眼神轻晃了下,他转过身。
然后突然被拉住。
秦楼回眸。
女孩儿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朝他轻轻招手,“你往下来。”
“干嘛?”
少年一副不耐烦的语气,但还是把他那挺拔的身高躬下来。
然后他头顶被轻轻摸了摸。
“小疯子,别怕。”
“……”
秦楼的瞳孔微栗了下。
僵了十几秒,他才哑声笑起来,带着苦涩的无奈和终于被剥开被露出一点点的心底的颤栗。
“你又听见我的求救了啊,洋娃娃。”
宋书没有回答,只是收回手,声音安静而叫人安心——
“我在。”
像是又回到了多少年前那个雷雨夜,女孩儿在空荡的房间里抱着颤栗的他,捂着他的耳朵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话。
我在啊。
这一次少年的瞳孔轻栗后,他笑了起来。
“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
——
2010年8月13日。
秦梁在m国d·f癌症研究院的移植手术圆满完成,为期几周的封闭性治疗结束。
作为主责陪同家属的秦楼也在这天得以离院。
他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好消息和他的小蚌壳分享。
然而拿到手机以后,秦楼怎么也打不通宋书或者白颂的电话了。
直到在外留候的秦扶君和宋成均赶来,宋成均一脸沉痛地将手机上的一封电子邮件递给秦楼。
秦楼僵着手接过——
“秦氏集团总经理白颂,涉嫌利用eag子公司非法笼络资金500亿无法兑付本金,面临包括股权欺诈、洗钱等在内的8项刑事指控……白颂在开庭前夕畏罪自杀。”
“嫌疑人独女宋书,于开庭当日出席路上遭遇严重车祸,重伤入院。一周后,宋书因抢救无效死亡。”
“——!”
手机跌落在地。
四分五裂的屏幕上,映出一张扭曲而割裂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