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有点交情”的地步了吧?
太乙这位小师祖,到底和对方什么关系啊?陆公子说的“色令智昏”又是怎么回事?
只一下午没盯着少阁主而已,娄江感觉发生的事多得简直像过了十几年。
“我来我来!”左月生看娄江操控惊鸿舟,眼馋得就差流出口水,“哎呦哎呦,你这慢吞吞地,飞得黄花菜都凉了。”
“我还不想山海阁因为‘少阁主飞舟事故,舟客命丧高空’这种事和太乙宗药谷开战!”
娄江不留情面地回绝。
“你们听,”仇薄灯靠在船舷上,一直安静得有些反常,这时忽道,“他们在唱什么?”
惊鸿舟离地越来越远,但从地面传来的声音却依旧能分辨清楚。
一整座城,十万余人,在一道苍老的声音带领下,以同一个节奏同一个腔调,齐声唱着同样悲戚的歌。他们是用枎城土话唱的,仇薄灯听不懂。
左月生侧耳听,给仇薄灯翻译成十二洲通行的雅言:
“噫吁枎哉,佑我之神
牲我血哉,佑我之城
风凄凄兮苦也
不知神之佑兮不佑
使我心兮苦复苦
……”
“是大祭的祝歌。”娄江听到一半,骇然失色,“我知道老城祝筹划三百年,图谋的是什么了!炼神化灵!是炼神化灵啊!!”
“他想炼化神枎,铸一把……一把邪兵!”
听娄江这么说,左月生的神色瞬间跟着变得骇然。
陆净看看他,看看左月生,又看看仇薄灯,仇薄灯坐的地方离所有人都很远,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但十有八九这家伙也懂。陆净瞬间有种整艘飞舟只有自己一个傻子的感觉,硬着头皮问:“什么是炼神化灵?神枎就是神枎啊,怎么又跟邪兵扯上关系了?”
“你知道灵器怎么来的吗?”娄江深吸一口气问。
陆净心说我知道个头,我连修士入门必看的《周藏》都背不利索。
好在娄江也没真指望他回答,只是借此平缓一下心绪:“人死有魂,神死有灵。大部分庇护城池的神,死了后会留下一点真灵,继续保护这方水土。偶尔,在巧合之下,真灵会附着在器物上,成为灵器。”
陆净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灵器强大,久而久之,就有人走了邪道。数千年前,天工府就出了一位杀神取灵,强炼邪兵的叛徒。”
陆净毛骨悚然,猛地站起来,扒着船舷往下看。
惊鸿舟上升的速度极快,短短的几句话功夫,就超过了之前灰鸟带他们飞过的高度。视野越来越开阔,能够轻松地将整座城池尽收眼底。
枎城像片沉在黑雾中的银湖。
以神枎古木为中心,形状大概是一个不算规则的圆,周长三千三百四十九丈,被枎木散发微光的广冠覆盖,宛如满城披雪。
此时此刻,黑暗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汹涌进城内。
以往,神枎的光是柔和的,如静水,如轻纱。但眼下,在火光中,在隐隐约约的祝歌中,古枎却爆发出强盛的银光。银光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剑,切进永无止境的黑瘴里。陆净从来没有想过,一棵树也能有璀璨,璀璨到好比星辰!
“那……那举行祭祀又是干什么?”陆净声音发颤。
“草木为神,力微如萍,寿如天地。”
回答的是仇薄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走到了船尾上,风吹得他的红衣猎猎作响。
“它活得太久了。”
神枎很弱。
它不能像鲲鹏,像夔龙那样,曳尾而过,所过便海晏河清。它只能站在原地,一片叶子发出一点微弱的光,数以亿万计的叶子,数以亿万计的微光,就这么汇聚起来,如雪如纱地驱逐污浊的黑瘴。
神枎很强。
鲲鹏夔龙斩掉脑袋就死了,可神枎的根系绵延不尽,积蓄着千年万年的生气,就算惊雷劈断所有枝干,天火焚尽所有枎叶,它都有枯木逢春,新芽重吐之日。
“想要取走神枎的真灵,只有一个办法。”娄江掌握惊鸿舟舵的手关节泛白,“让它自己把千万年积蓄的生气耗尽,让它……”
“自己死!”
所以想要取走枎树真灵的人,就想了这么个歹毒的法子。
在瘴月里打开城门,把城外的魑魅魍魉放进来,把城外的污秽脏浊放进来,人为地制造了场毁城灭池的大劫。然后再控制着满城的人,以血为牲,举行一场最郑重的祭祀,祈求神枎拯救这座城。
“其实神枎不仅可以驱逐瘴气,也可以主动斩杀邪祟。”娄江沙哑地说,“但那要以它的生气为代价,漫长的一千年积蓄起来的生气,才化为一瞬间的光华。”
陆净呆了。
他愣愣地望着辉,灿若星辰。
神枎再长寿,它又有多少个一千年?
可瘴雾无休无止。
“说什么神说什么灵啊。”
仇薄灯声音轻柔地对太一剑说。太一剑死死拉着他,铆足了力气地制止他。他握剑的手腕骨细瘦,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青色血管,指骨关节泛出生冷的寒意。
“它就是一棵树。”
一棵树能懂什么?
它知道什么是陷阱什么是阴谋吗?它知道照顾自己数百年的人有朝一日也会生出无边的贪婪狠毒吗?它不知道!它只听到,人们用尽生命向它祈祷,所以它也用尽生命来救这座城。
草木无知,不懂人心即是魑魅魍魉。
它就只是一棵树。
所以,它要死啦。
“可是,我不喜欢。”仇薄灯慢慢地道,一点点露出笑意,“要么你松开,要么我把自己的手切断。”
陆净隐约听到仇薄灯在说话,想问他在说什么。
刚一转头,陆净就被吓得大叫起来:“仇仇仇仇薄灯!你干什么?”
红衣翻卷。
仇薄灯从万丈高空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