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闻言看一眼马太监。只见和昔日的倨傲冷淡不同的是,今日的马公公、马太监,满脸都堆着讨好的笑容,那笑容暖和的,能让人忘记身在数九寒冬一般。“马公公谬赞了……”
“可当不得公子一声公公,你老还是叫我马德吧。”马太监笑盈盈的说着,同时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硬塞到陆云手中道:“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受公子和陆大人的钱。真是罪该万死。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把钱收回去吧……”
陆云不置可否的掂了掂那钱袋,微笑的看着马太监道。“这钱袋沉了不少。”
“公子爷明察秋毫。”马太监讪笑道:“多出来的自然是贺金,公子爷不会瞧不起奴婢吧?”
“当然瞧得起你。”陆云洒然一笑,将那袋金子丢回马太监怀中。“公公有这份心就够了。”
马太监果然一把攥住钱袋,再不舍得递出去道:“那多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得心,你得金,咱们是两全其美。”陆云缓缓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建元门道:“快收起来吧。”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马太监赶忙把钱袋收回袖中,一张脸笑开了花道:“往后公子爷但有吩咐,马德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马公公说笑了,陆云还知道尽量的,岂能劳动公公的大驾?”陆云微笑着轻声说道:“往后有什么风声,公公能提前知会一声,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好说好说!”说着话两人进了建元门,往长乐门走去。这里是内宫,闲杂人等绝迹,说话多有不便,马地说完最后一句。“往后但凡咱家听到的,定是公子听道的。”说完他便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神情,焖头在前领路。
陆云也不再说话,静静跟在马太监身后,一边向前走,一边用余光打量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长乐门宫墙。上次来时,他被直接撵上马车,未曾仔细咀嚼过此中滋味。如今,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进了一步,终于敢于直面那血淋淋的朱红宫墙。惨戚戚让人透不过气的绿色琉璃瓦……这在旁人眼中,恢宏华贵的长乐宫廷,在他的眼中分明就是刻满仇恨的修罗场。
凄厉的西北风吹过长长的甬道,一阵阵鬼哭狼嚎之声环绕在陆云的耳边,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正在寿康宫中,像往常一样在太后的监督下写字背书苦不堪言,却没想到那竟是自己此生最后的一点安宁时刻……
母后惊慌的脚步声,引得太后蕴然不悦,但听闻母后的禀报,太后变的脸色煞白……他懵懵懂懂的听自己的母后禀报说,固若金汤的紫微城大门洞开,无数全副武装的乱臣贼子叫嚣着冲入应天门,这至高无上的皇家禁地血流成河,代表皇权至高无上的乾元门被轰然推倒,忠于皇家的禁卫死伤殆尽……
那一天,太后一双手前所未有的颤抖起来,手中的毛笔跌落在地,乌黑的墨渍溅在她雪白的裙角上,墨渍触目惊心。但她老人家很快便镇定下来,命母后立即带自己从光化门逃出宫去。陆云依稀记得,太后还同时向两拨人马求援,请他们保护自己mǔ_zǐ 。一路是孙元朗,至于另一路,陆云已经被杜茂抱出大殿,没有听清……
离开寿康宫时,他平生第一次听到了喊杀声、惨叫声。当他从车窗看出去,便见许多相熟的禁卫死在夏侯阀的玄甲护卫刀下。从小侍奉他长大的无数太监宫女,也手持着棍棒笤帚之类的工具,尖叫着冲向敌人,然后像割草一样被屠戮满地……
这些人豁出性命,也要螳臂当车,为的不过是给他这个太子殿下争取一线生机而已……
然而,夏侯不败统领的玄甲护卫就像沸汤泼雪一样,转眼便把那些可怜的人儿杀了个精光……就在玄甲护卫眼看要追上他和母后的马车时,太后的凤驾出现了,只见那个严厉的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老太太,一身明黄色的太后冠服,手持紫金凤头拐杖,挺立在比今日要寒冷肃杀十倍的北风中,指着夏侯不败破口大骂,那厮气急败坏,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个满地鲜血中的明黄色身影,也正是陆云对这皇宫最后的印象……
……
“公子?陆公子……”马德一阵紧过一阵的呼唤声,终于将陆云唤回神来。“咱们要进殿了。”
陆云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长乐宫就在自己眼前,他忙定定神,刚想解释两句,马德却陪着笑道:“公子写了一上午的文章,肯定是累坏了,待会陪皇上下棋,怕是要秀才搬家了。”
“我尽力而为吧。”陆云感激的点点头。马太监便进殿通禀,陆云则在殿外候宣。
不一时,马太监去而复返,领着陆云进殿见驾。穿过道道宫门、层层帷幔,陆云的心反而彻底冷静下来。生死仇人就在眼前,他不容许自己有丝毫的差错,让十年煎熬、十年隐忍前功尽弃!
大殿之中,初始帝正对着一份考卷出神,陆云进来都没有察觉。
陆云自然不会打扰初始帝,他静静的侍立于阶下,一边等候皇帝回过神来,一边暗中观察着初始帝的神色,只见他眉头一时紧皱,一时舒展,面上一时怒气隐现,一时却又喜不自禁,仿佛被眼前的这篇文章,彻底左右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