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眠的夜晚过去了。
罗天坐在窗前,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凝神看着窗外。天气预报说昨晚会下雪,可是他从昨晚坐到现在,天已蒙蒙亮,连半片雪花的影子都没看见,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置身室外,整个人快要被冻成冰块。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在这之前,他坚信自己的推断没有漏洞,可是洛城的死却让他坠入云雾里。
洛城的尸体于雾江的浅水区被发现。经法医尤希鉴定,死亡时间是12月12日凌晨两点至4点。肺部有大量积水,推断是死前被投进雾江。手脚被绳索捆绑住,但双手被捆于身前,并非身后,而且她的手脚被捆绑的位置虽然有瘀痕,却不严重,足以证明洛城没有太大挣扎。同时在洛城的牙缝里发现一些纤维,经化验证实,属于捆绑其手脚的绳索纤维组织,据此推测洛城临死前咬过绳索,应该是想咬开绳索逃命。除此以外,身上无其他伤痕,左肩有个五芒星烙印。
疑点接二连三涌现出来了。
第一,如果洛城临死前并无太大挣扎,为何会咬绳索导致牙缝留有纤维?假设洛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遭到捆绑,醒来后试图咬开绳索,当一个人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捆绑住,势必拼命挣扎——既然洛城会咬绳索,为什么没有太大挣扎?难不成觉得挣扎也是徒劳,于是放弃了?这不合情理。
第二,洛城的双手为何被捆于身前?凶手不担心她把绳索咬开吗?
第三,凶手为何将洛城扔进雾江?扔进雾江倒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为什么扔在浅水区?难道是希望警方尽快发现尸体?
第四,洛城是在死前被扔进雾江,也就是说她左肩的五芒星是死前烙下的,她干吗没有挣扎?就算是不知不觉中烙下的,那么凶手将她扔进雾江的时候呢?她仍然没有挣扎?
唉,问题回到了第一个疑点。
罗天用力捏了捏眉心,为什么洛城的死亡时间是12月12日凌晨两点至4点?那个时候宋宇文正在医院照顾宋教授,有医生、护士为证,也就是说,他有着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宋宇文明明就是连环命案的凶手,这个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疑点罗天尚未想明白,比如宋宇文为什么留着余婷的地址?他跟华斯比夫妇有何关系?当日从华斯比的住处落下一个花盆,应该就是宋宇文的杰作,可是当罗天拿出宋宇文的照片,余婷为什么否认见过宋宇文?她说回娘家了,当真回娘家没见过宋宇文,还是故意隐瞒?
正想着,莫涛敲门进来,将早餐放在桌上:“一夜没睡吗?”
“睡不着,查到了吗?”
“嗯,洛城曾经向华斯比借了50万,不出两天就还了。华斯比抵押房子,向银行贷款50万,应该就是借给洛城,他们俩曾经是大学同学,华斯比暗恋洛城,但毕业后彼此没联系,洛城这是忽然向他借钱的。还有,这次借钱是为了给宋宇文开发型屋,后来宋宇文说那间发型屋的老板不转让了,所以洛城把钱还给华斯比。我们还跑了一趟步行街,那里根本没有发型屋要转让,我们还查到宋宇文多次到康泰诊所,主治医生是——华斯比。”莫涛像背诵课文般流利地说出调查结果。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罗天疲惫地挥了挥手,想起曾经跟宋宇文的一段对话——
“听说你想开一间发型屋?真有此事?”
“100万元准备好了,可惜发型屋的老板忽然改主意,不想转让了。”
“拿下一间发型屋居然要这么多钱!”
“当然了,那里的设备齐全,店面大,地理位置好,就在步行街。本来那老板要出国,所以才转让,现在又说不出国了,真是儿戏。”
罗天不免心酸,宋宇文的用心良苦让他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透不过气来。他们是相识多年的兄弟,如今要亲手抓他,怎能不教人心伤?
走出公安局,罗天裹紧外套,他又想起那晚跟宋宇文一起抓住两个小偷的情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优秀的一名法医,就这样走上一条不归路。
想着想着,罗天只觉鼻子发酸,眼眶瞬间湿了。
华斯比正在吃饭,抬首看见来人,顿时发愣,随即爽朗地笑开了:“是罗队长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真是两口子啊,那天罗天去华斯比的家,余婷见他也是这句话。
华斯比热情地将罗天迎进诊室。
罗天在沙发上坐下,说道:“真不好意思,午饭时间来找你。”
“哪里的话,只要你来,我什么时候都有空。”说话间,华斯比往杯子里放进茶叶,走到饮水机旁,“罗队长可是个大忙人啊,无事不登三宝殿,过来找我有事吗?”
“洛城死了。”罗天直言道。
华斯比手臂一抖,茶杯摔在地上,开水也泼了他一脚,但他丝毫不觉得烫,也丝毫不在罗天面前掩饰他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与悲痛。罗天既然来了,想必早已查到他对洛城的爱慕。
华斯比颓然坐下,就像被人掏空五脏六腑,好半晌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凌晨,尸体被抛在雾江的浅水区。”
“你是在怀疑我吗?”华斯比满脸的痛苦表情。
罗天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洛城曾经向你借钱,是吗?”
华斯比点点头,说道:“那天我忽然接到她的电话,把我吓了一跳,因为大学毕业后我们没有联系,只听说她嫁给一位教授。洛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处处为他人着想,她向我借钱肯定是走投无路了,她说是教授的儿子准备开发型屋,得赶紧付钱。”
“所以你把房子抵押,向银行贷款50万?”
“是的,但洛城借钱比较急,我找朋友筹到50万,后来我通过货款把钱还给朋友。只是没想到洛城那么快就把钱还给我了,之后我们没有联系了……案子有眉目吗?”
“还在调查。对了,你认识这个人吗?”罗天从衣袋里拿出宋宇文的照片。
华斯比有些意外,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前两天他还问华斯比:“倘若有一天你知道我杀了人,还当我是朋友吗?会不会向警方告发我?”
没想到警方来得这么快。
华斯比想了想,说认识,此人多次过来就诊。
“应该还去过你家吧?”
“去过一次。那天我正好休息,他说有急事找我,说得挺着急的,我就让他过来了,当时余婷刚好回娘家了。”华斯比有些惊讶,料不到罗天连这个也查到了。
“大概几点,你还记得吗?”
“他是下午4点半去的,差不多6点离开。”
“那天我跟小烟从楼下经过,小烟险些被楼上扔下来的花盆砸中,顔花盆正是从你家阳台扔下的。”
华斯比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难怪第二天余婷给我打电话说你过去调查,原来是为了此事。余婷当时吓坏了,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你一走她就给我打电话。”回忆当日的情景,宋宇文心情糟糕极了,非要华斯比陪他喝酒,华斯比只好跑到楼下买酒,如果花盆真是宋宇文所扔,应该就是在华斯比下楼买酒时扔的。可他为什么用花盆砸古小烟呢?华斯比不解,但他没有把这个细节告诉罗天。
“前段时间余婷是不是收到几个来历不明的包裹?”
“是的,一开始她以为是我买的,我劝过她,既然不是我们的就不要签收,但是她不听,还说快递单上的地址和姓名就是她。我也纳闷呢,我们明明没买过那些东西,为什么寄到我家呢?罗队长,这些包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关系到一连串谋杀案。”
华斯比顿时脸色大变:“有人嫁祸给我们?是谁?”
罗天指了指宋宇文的照片,正色道:“不是别人,就是他。”
坐在陶陶居茶楼,古小烟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语,当罗天向她表明真相,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恨不得割下双耳,听不见这个残酷而又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绑架林月珍并杀害林月珍的凶手,竟然是胡子欣和宋宇文。
古小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好好先生”的宋宇文怎么可能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胡子欣就更加不用说了,虽然在tina的事情上与林月珍有些冲突,可是扪心自问,古小烟一家人没有哪个地方对不起胡子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本是最亲的人,是一家人啊!
叫古小烟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这个真相?
但罗天的推理无懈可击。
当日胡子欣陪着林月珍来到宠物医院,这家宠物医院也是胡子欣挑选的,旁边有着公共厕所,以便她的作案。罗天怀疑胡子欣时,便亲自到宠物医院,医生说林月珍确实到公共厕所没回来,过了一会儿,医生接着说:“她刚去厕所没多久,胡小姐就过去找她了,狗也没有带走……”
罗天推测这宗绑架案起初是胡子欣独自干的,宋宇文并没有帮她,否则必定演得更加真实,让胡子欣跑回宠物医院询问林月珍是否回去,等等。更重要的是,倘若宋宇文参与,他必定自己动手,不让胡子欣冒险。紧接着,胡子欣听说古小烟要给罗天打电话,她心虚了、害怕了,砍下林月珍的手指作为警告,罗天正是从这个环节开始怀疑胡子欣,因为绑匪通常会给人质的家属一些时间筹钱,除非人质的家属作出报警行为,绑匪才可能伤害人质的身体作为警告。
绑匪在电话中说的是:“我说过的,如果报警,就等着收尸。这根手指只是一个警告……”
殊不知,古小烟暂无报警行为,只是在古孝全、胡子欣面前说给罗天打电话,而且从林月珍遭遇绑架到古小烟收到手指,仅仅是几个小时的时间,若非胡子欣告密,绑匪岂会知道古小烟想报警?
至于罗天如何断定绑匪里面还有宋宇文,是因为绑匪最后两次打给古小烟的手机号码,正是余婷收到的最后那份包裹的收件人手机号码。
而林月珍想必是知道绑匪就是胡子欣、宋宇文,才遭到杀害的。
想到林月珍被绑架后承受的摧残与恐惧,古小烟心痛得几乎窒息,也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古小烟的视线里。
只见胡子欣穿着黄色羽绒服、黑色过膝长靴,时装模特般向这边款款而来。
古小烟握紧录音笔,同时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茶壶。
罗天站在门前,回忆临走时跟华斯比的那段对话。
华斯比说:“宋宇文是个奇怪的人,他的心理极其复杂,也极其矛盾,如果他算是我的病人,那么他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病人。其实他活得很累,但他是个正常人,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或疾病。”
罗天不明白了,既然没病,为什么多次看心理医生?
华斯比说:“他刻意装成一名心理疾病患者,连我也险些被骗,这种情况一般有三个原因。第一,他是个无聊的人,闲得慌所以戏弄心理医生;第二,他是替他的亲戚朋友前来咨询,不过有个问题我不明白,倘若宋宇文替别人而来,何以刻意伪装呢?”
当罗天问到第三个原因是什么,华斯比笑而不言,只是微微一笑:“我只能说这么多了,除非他真的认罪,否则第三个原因根本不成立。罗队长是个聪明人,你懂的。”
第三个原因究竟是什么?
罗天挠了挠脑袋,敲响大门。
屋里没反应,但是门虚掩着,罗天只好推门进去。
宋宇文坐在沙发上,弯着腰认真凝视眼前的小鱼缸,鱼缸内盛满水,却不见鱼的踪迹。
“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坐吧。”宋宇文保持同样的姿势,头也不抬地轻声道。
罗天坐了下来,问他正在看什么。
宋宇文立即将食指竖在唇间,指着鱼缸说:“小声点,别把它们吓跑了。”
“它们?”
“金鱼啊,你没看到吗?一共有六条,四条红的,两条黑的,我最喜欢这条黑色的。你看,就是这条。”
看着宋宇文此时此刻的样子,罗天忽然明白了华斯比所说的第三个原因是什么,不由得一阵心酸,轻声问道:“叔叔有没有好些?”
宋宇文点头道:“他没事了,我让他帮我办点事情,一时半刻回不来,因为我知道……”他忽然压住嗓音,微微抬头,“你是来抓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跑?”
“我为什么要跑?”宋宇文反问道,“我没有犯错,跑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正义的,她们全都死有余辜,我这是帮你们清理这些人渣,你们理应给我颁发‘优秀市民’奖状才对啊!”
宋宇文主动承认罪行,这让罗天有些难受:“阿文,其实我都知道了,你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呢?值得吗?”
宋宇文嘴角向上一提:“什么委屈自己,什么值得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罗天又问:“我们是好兄弟吗?”
“你说呢?如果是好兄弟,你能来抓我吗?”宋宇文冷哼一声。
“这里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你为什么还要做戏?”
“做戏?你认为我在做戏?真是太好笑了!你说说我在做什么戏?”
“我找过华斯比。”
宋宇文的身体绷紧了一下,随即咂了咂嘴巴,说道:“别提那个人了,医术差得要命,还自诩什么资深心理专家,实则狗屁不通,我当初不应该找他。”
“可是他看穿一切。”
“什么一切?我杀人的事情?那是我自己告诉他的,就他那庸医能看穿什么?”
“有些问题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留着余婷的地址?”
宋宇文端起鱼缸,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犹如抱着心爱之物:“你是说在淘宝买东西吧?没啥特别原因,我又不是白痴,总不能留我的地址吧?也不能虚拟一个地址,否则没人签收,我怎么给差评?所以就随便选个人帮我签收,免费的东西应该没有人不要吧,况且不是危险物品。”
罗天点点头,继续问:“那么朱珠和王强呢?从时间上推算,如果我的推断没错,你当时需要100万开发型屋,应该就是把这笔钱给朱珠吧?杀人灭口后你取回钱还给你爸爸,谎称那间发型屋的老板忽然不转让了。朱珠到底拿了你什么东西,以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宋宇文淡然一笑,冷静地说:“你说那个小偷啊!这个得从绑架钟美说起,我不是向林国海勒索50万吗?然后我找了六家银行把钱存进去,因为只存一家银行的话太冒险了,我的户头忽然增加50万,肯定容易被查到。结果那小偷偷走我的钱包,里面有六张存根。最初我没想过杀她的,只想取回存根,谁知她对这些存根起疑了,猜测到对我极其重要,便死也不肯还给我。那天晚上她跟小烟在一起,正巧被我雇去的人打了一顿,还伤到小烟,但那小偷跑了……小烟的好奇心很重,而且还是记者,若追问朱珠事情的原由,没准儿就露馅了。没想到这时候那小偷打电话向我勒索,我马上答应了,可是我拿不出100万,只好说准备开发型屋。我在装钱的包里安装跟踪器,很快就找到那小偷,顺利杀了她,也取回存根。至于为什么杀死她男朋友,理由很简单,谁知道她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男朋友呢?还有一点就是我不想让她死得孤单,黄泉路上有男朋友陪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气呵成说完了,他毫不隐瞒地交代来龙去脉。
“你把他们布置成殉情自杀的样子,是为了掩饰他们颈上的勒痕吧。”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火车咕噜咕噜碾过去,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宋宇文自豪地笑了笑,把鱼缸放到茶几上,转头问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我自认已经做到天衣无缝,杀潘灵之前,我故意给小烟打电话说我在超市买东西,扔花盆砸她的时候,故意告诉她我在帮子欣收拾行李,甚至亲自约她去洪泽庙,让她发现蔡敏的尸体,为什么你还会怀疑到我?难道你真的是福尔摩斯?”
“你所做的这些。看似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其实你是在用另一种途径告诉警方——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我说过,我已经知道一切了。”
听罗天这么分析,宋宇文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但在罗天看来,他是在用笑声掩饰他的心虚。
罗天沉默了,静静地看着他。
笑了很久,终于笑够了,宋宇文点燃一根烟,然后才想起给罗天一根,饶有兴趣地看着罗天:“你把我说成一个神经病似的,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告诉警方自己杀了人?”
罗天并没有点烟,只是把烟拿在手上转了转,在空气中打旋:“这事情要从最初说起。我仔细看过那份验尸报告,就是你出错的那份。根据你的工作经验、工作态度,绝对不可能犯错的。其实你是故意出错,因为你知道那份报告的重要性,一旦出错,很可能被停职。”
宋宇文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掌心已经冒出汗,他相信罗天已经知道一切,但是f也必须镇定、必须坚持到底,于是他不屑地撇撇嘴:“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有病吗?闲着没事故意砸自己的饭碗?”
“因为你在为连环谋杀案埋伏笔,你若不被停职,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自由杀人。先说说钟美的案子,其实不管林国海会不会给赎金,你都会杀了钟美,因为她本来就是你选定的第一个目标,当然,你并不是故意把钟美的案子弄成绑架案。而是你想向林国海勒索一笔钱,那时候你就在善后,因为你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被捕。钟美是你杀的第一个人,你当时很害怕也很矛盾,所以将她的尸体掩埋起来,不料被暴雨冲出来了,于是你被迫选定第二个目标——潘灵。潘灵是个超级宅女,我相信你应该守了她很多天,正好那两天她生病了,你便跟踪她到医院,偷偷调换矿泉水,然后你给小烟打电话,制造不在场证明,接着你扮成孕妇杀害潘灵,跟小烟擦肩而过想必在你的预料之外,于是你用花盆砸小烟,让人以为你要杀人灭口。”
“你说对一半。”宋宇文接口道,“杀潘灵的过程你说对了,不过我扔花盆确实想杀人灭口。还有,钟美并非我杀的第一个人,第一个人是蔡敏。”
罗天没理会他,继续分析道:“我当时仔细观察小烟与花盆坠落的位置,发现有段不小的距离……”
宋宇文无限惋惜地打断罗天的话,表示自己扔偏了。
“我反复试验,证实花盆是从三楼扔下去的,而在那个高度往下扔花盆,是完全可以砸中目标的,何况小烟当时还是站着不动接电话,所以,你不是一时激动扔偏了,而是故意扔偏的,因为你根本不想杀小烟,你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把我的思路引到小烟的熟人身上。倘若杀死潘灵的凶手跟小烟素不相识,他当时扮成孕妇,又戴假发、戴口罩,仅露双眼也没跟小烟正面对视,他根本不必担心小烟会认出他。你用花盆砸小烟,就是想让我推断出这一点,从而怀疑到你,我说的对吗?”
“简直是胡扯淡,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宋宇文开始躁动不安,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在这里等罗天来,他应该直接去自首。
“因为我们是好兄弟,你知道我不会轻易怀疑你。”罗天叹了一口气,终于把烟点燃了,抽了两口,说道,“你杀潘灵的手法是迫不得已,她虽然很宅,但总有独自出门的时候,你大可不必在医院冒险行凶,但是你别无选择,因为你不知道蔡敏的尸体何时曝光,你必须赶在蔡敏的尸体曝光前完成一系列谋杀案。”
“你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不过尔尔。”
“接着你杀了翁锦华,把尸体放在江边长椅上,目的就是希望警方尽快发现尸体。你生怕我不怀疑你,所以你特地暗示我,我记得你当时说,‘小烟太倒霉了,凶手肯定以为被看到模样了……先是花盆事件’,据我所知,小烟没将花盆事件告诉其他人。你还暗示我开发型屋准备了100万,实则是希望我将这笔钱的数目跟朱珠、王强的遇害联系起来。既然你希望警方怀疑你并逮捕你,又何必杀死朱珠?她把存根交给警方,不是正合你意吗?但我现在明白了,把这些事情跟华斯比说过的话综合起来,就彻底明白了,你有个心愿未了,不能那么快被逮捕。”
说到这里,罗天停顿下来,静静看着宋宇文。
宋宇文反倒平静了,没有刚才那般烦躁。他迎着罗天的目光,耸耸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没什么心愿未了,你肯定搞错了,而且我是个笨拙的人,想不出你说的那么多作案花样,其实这些案子很简单,我讨厌她们那种作假行为、讨厌这些社会蛀虫,仅此而已。”
“后来你在洪泽庙佯装酒醉踩裂泥像,让蔡敏的尸体曝光,是因为你已经不想继续作案。你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所以当余婷收到最后那个包裹,你并没有再次杀人,而你也知道我们会跟到这条线,所以在绑架林阿姨时,你故意用那个手机号码给小烟打电话。如果我猜的没错,砍下林阿姨手指以及杀害林阿姨的人并不是你,而是胡子欣,对吗?”
在宋宇文想开口之前,罗天抢先说道:“你多次跑到华斯比那里就诊,一直希望能通过华斯比教你的方法帮助胡子欣,让她不再自卑、不再心生怨恨。你希望被捕之前治好胡子欣的心理疾病,这就是你不能让自己那么快被捕的原因,也是你未了的心愿,可你知道为什么胡子欣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变越可怕吗?不是华斯比的医术不行,而是你不敢把胡子欣的真实病情详细告之。华斯比说你去他那里有三个原因,其一,你很无聊,闲来没事戏弄心理医生;其二,你是替别人咨询;第三个原因他不肯说,只道倘若你认罪,第三个原因才成立。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替胡子欣治病的同时也刻意将自己伪装成心理疾病患者,这么做是为了认罪,是为了让华斯比告诉警方你有心理疾病。那么你犯下的谋杀案便不足为奇,所以你不敢说清楚是替胡子欣治病,也不敢完全按照胡子欣的病情表演给华斯比看,试问没有对症下药,又是间接性的开导,你怎么拯救胡子欣?”
宋宇文仍然坚持着:“你说了那么多,只可惜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他不想沉默,也不能沉默,因为沉默代表默认、代表放弃、代表全盘计划毁于一旦。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不想继续杀人以及让蔡敏的尸体曝光,是因为胡子欣为了整容而提出绑架林阿姨,让你彻底失望。还有一点让我怀疑到你,就是洪泽庙的事情。洪泽庙垃圾遍地,即便心生怀念,但有洁癖、爱干净的你决不可能席地而坐。而且你平时脾气极好,从未发过酒疯,何以那晚完全失控、踩裂泥像?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蔡敏的尸体曝光。”
“说得太精彩了,可惜这是你的臆想。好了,赶紧带我走吧,等会儿我爸该回来了,你不想让他看见是你亲手逮捕我吧?”说完后,宋宇文从沙发底下拿出一根长约30厘米的棒状物件,物件的顶端有个清晰的五芒星,宋宇文笑了笑道,“这是凶器,找人特制的,充电后可以发出高温,我就是用它在她们身上烙下记号,这上面有我的指纹,我相信还会有她们的皮肤组织……”
罗天打断他的话:“也有蔡敏的皮肤组织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她是第一个被烙下记号的人,后来还烙了其他人,没准儿查不出她的皮肤组织,谁知道呢?”
“阿文,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坦白,打算独自扛下所有罪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杀了人,难不成非得找人替我顶罪?我不是那种卑劣小人。”
罗天明白宋宇文的心情,也许局面已经无法扭转了,但他想试一试,于是道:“事到如今,我只好捅穿真相了。你之所以必须在蔡敏的尸体曝光前完成一系列谋杀案,是因为蔡敏的尸体一旦曝光,我们就会查到胡子欣。为了保护胡子欣,你以淘宝店作假之名犯下接二连三的凶杀案,处处埋下线索,将这些案子纷纷指向你,同时你担心胡子欣以后怎么办,所以你绑架钟美勒索s0万,又假装有心理疾病,希望通过华斯比让她恢复正常,甚至为了她的整容梦想宁可充当绑匪。当胡子欣砍下林阿姨的手指时,你伤心了、失望了,所以你用那个手机号码给小烟打电话。阿文,你清醒点好不好?你不是一个没有良知、没有理性的人,你应该知道这是在害胡子欣,让她永远不用承担自己的过错。”
宋宇文摇摇头,懒懒地说:“为什么扯上子欣?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承认绑架林阿姨是为了勒索一笔钱给子欣整容,但是她不曾参与绑架。”
“那好吧,我们先听一段录音,然后你再想想是否值得扛下所有罪行。”
说着,罗天已经按下录音笔,空白几秒,就听见胡子欣的惊呼声:“小烟,你这是干吗?”
然后又传来古小烟冷冷的声音:“我想让你清醒清醒。”
……
古小烟忍住内心的悲痛与愤怒,按下录音笔,藏于纸巾下。
罗天让她录下跟胡子欣的对话。
眼看胡子欣向她款款而来,她很想努力地让自己冷静,她仍然不敢相信林月珍的死是胡子欣所为,但是她实在无法冷静了,待胡子欣走上前,她便端起茶杯狠狠地泼了胡子欣一脸水。
胡子欣花容失色,惊呼道:“小烟,你这是干吗?”
“我想让你清醒清醒。”
“你有病啊!”胡子欣恼怒着,一边用纸巾擦掉脸上的茶水、衣服上的茶渍,一边叫道,“你看看,这件衣服是今天刚买的,一千八百元啊,就这么被你毁了!”
古小烟冷哼一声:“你有一百多万,还在乎这一千八百元?”
胡子欣杏眼一瞪:“我哪有那么多钱?”随后坐下了,理解万岁地说,“我知道最近发生很多事情,你心情不好,我不和你计较,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嘛。如果没有你们,也许我现在已经嫁给村支书的白痴儿子,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肮脏日子,所以我感谢你们一家人。这样吧,你如果真想发泄,觉得泼我一身茶能够好受些,那就再泼吧,我保证不闪不躲,毫无怨言。”
说着,她主动给古小烟的杯子倒满茶,微笑着说:“来吧,要是觉得泼我还不解气的话,你打我也行。”
“我不打你,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好,你说。”胡子欣始终微笑着。
“你来s市这么久,我们待你怎样?可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当然没有,而且我尽给你们添麻烦。”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绑架我妈,还残忍地杀害她?”古小烟打断胡子欣的话,怒视着她。
“天哪!小烟,你听谁胡说的?”胡子欣无辜地眨眨眼睛,伸手握住古小烟的手,被古小烟躲开后,慌忙解释着,“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薦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你妈妈对我这么好,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照顾我,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又怎会绑架她甚至杀了她?我真的没有,我对天发誓。”
古小烟失望地看着她:“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我什么都知道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绝不会问你,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胡子欣知道无谓的抵赖已经失去意义,于是长叹一声,垂下眼帘,似乎下了决心,万分难过地说:“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继续隐瞒了。宋宇文对我的感情,你应该比谁都了解。其实我对宋宇文那么冷淡,不是因为我绝情、不知好歹,恰恰相反,我觉得对不住他。我对他是有感情的,慢慢地,我被他感动了,真心真意想跟他好好相处,于是我决定打掉小杜的孩子。至于我想整容,不是因为想出名,而是希望能够忘掉过往云烟。宋宇文也支持我,并答应出钱帮我,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
说到这里,胡子欣停下来,肩膀抽搐着,抬起泪痕遍布的脸,抽抽搭搭地继续说:“没想到他居然绑架我姐,还说这么做全是为了我,我当时害怕极了,哀求他放了我姐,可是他说他有分寸,拿到钱立即放人……我不放心,那是我姐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如何安心?于是我吓唬宋宇文,骗他说你准备报警,我以为这样他就会放了我姐,谁知道……谁知道他丧尽天良地砍下我姐的手指,我马上跟他大吵一架,让他必须放了我姐,他还是死活不肯,说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我。我没办法了,只好偷偷跑去救我姐,结果被他发现了,杀了我姐。”
胡子欣拿出纸巾擦着眼泪,还是那般痛心疾首的样子:“小烟,请你相信我。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如果你妈妈还活着,她一定可以为我作证……是我害了你妈妈,要不是我想整容,宋宇文就不会干出这种事。对不起,小烟,你骂我吧,你打我吧。”
古小烟冷冷地看着胡子欣,她想撕下那张虚伪的人皮面具,看看胡子欣究竟生了一张怎样的魔鬼面孔。她见过冷酷的人、见过残暴的人,也见过无耻的人,却没见过这般无情、腹黑的极品,是以她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胡子欣,宋宇文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就真的连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吗?还倒打一耙,把他说得禽兽不如。我刚才说过了,我全都知道,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还好意思说如果我妈还活着一定为你作证,甚至说什么出门被车撞死,你发此毒誓,不觉得羞愧吗?”
听古小烟这么说,胡子欣不哭了,擦干眼泪,双手一摊说道:“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你口口声声说你全都知道了,是我杀害了你妈妈,行啊,那你让罗天抓我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我要是逃跑就不是娘生的,反正我什么都没做过,信不信随你,如果有证据尽管来抓我好了,没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
“你什么都没做过?你敢说蔡敏不是你杀的?”
“哼——”胡子欣冷哼一声,将头转向一边。
“承认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