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讷讷醒来就看见床边一大片黑影, 吓得她登时就清醒了, 结果定睛一看, 果不其然是卫湛。想想也是, 除了卫湛,谁会摸到她床边盯着看她睡觉。
她松了口气,又觉奇怪:“你不应该在卫王宫吗?”
卫湛活动了下久久没动的肩膀, 骨头嘎吱嘎吱地响,在寂静的黄昏时分听着有几分渗人。他偏头看她时,侧脸被镀上了一层夕阳的金光,显得线条如雕刻一般精致分明。
他没说话,徐讷讷心中忐忑难安,忍不住猜想, 难道出了什么事?
“知道错了吗?”
徐讷讷抱着被子一脸茫然:“什么?”
卫湛隔着被子抱住她, 跟她脸对着脸,视线齐平,淡淡问道:“我问你知错了吗?”
徐讷讷不知道, 眼带不屑地看他:“你少在那里套话, 我今日什么都没做,你以为你随便问问,我就跟个傻子一样自己交代吗?”
卫湛差点被她气笑, 低头先亲了一遍,再抬起头来,红唇上便染了水光,看得人面红耳赤。
“你再仔细想想, 知道自己错了吗?”
徐讷讷还是觉得他在钓鱼,仔细将自己今日做过的事想了一遍,觉得没有哪件事值得他大老远从卫王宫又跑到别院来。
良久,久到她都觉得卫湛应该没耐心了,可他还是那样抱着她,视线不曾离开她片刻,嘴角微勾着,并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徐讷讷微微睁大眼睛,心中冒出一个猜想,眼角余光不住往旁边瞥,只觉得这房间里的一切物件都那般鲜活,时时刻刻都占据着她的视线。
架子上摆着的书,妆台上的镜子,屋子中间的屏风,就连垂下的珠帘都那么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目睹着一切又默默无言。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随后鸟儿扑腾着翅膀又飞远。清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花香从窗缝里飘进来,飘进她心里,心里头那朵花旁边又生了枝叶,枝叶上还有个青的小花苞。
在这一片静谧安宁里,徐讷讷软软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想我了?”
卫湛一怔,最后那一点因她不吃药而生起的郁气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和无措。在两个人的关系中,乍一看都是他在主导,但他心底其实是有隐忧的,那一点惶惶然被遮掩得很好,叫他不曾发觉。
因为徐讷讷太乖了,他先前故意欺负她、撩拨她,她只会软软地瞪他一眼,那一眼只会叫他更想欺负她。他习惯了索取的强势地位,头一次被放在弱势方,感觉陌生中又带着点新奇。
“是啊,我真是太想你了。”卫湛低下头,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温言软语道,“你明天就和我回去好不好?离得这么远,我一个人在宫里特别孤单。我方才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抬头想叫你时才发现你不在,明明你以前都在我旁边的。”
他难得身段放得这般低,徐讷讷听着就觉得心头发软,花枝一颤一颤的,青色的小花苞又有绽开的趋势。她赶紧稳住心神,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小声哄他:“我后天就回去了,现在回去,那些幕僚说不定又要编排些什么。”
卫湛抱着她不吭声,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但想想也不能这般就将人绑回去。深思熟虑一番,他继续示弱:“那你后日一早就回去,然后陪我到书房办公,不然的话,我一个人总觉得书房里太空了。”
徐讷讷自然都说好,以往都是卫湛哄着她,第一次轮到她来哄卫湛,感觉十分新鲜。
只是温情过后还有险恶的现实黑暗,没过一会,卫湛就显示出自己的凶残来:“今日的药吃了吗?”
徐讷讷一懵,后知后觉自己今日的药还没吃。那补药又苦又涩,每日用药时候不亚于用刑,她先前几日都被卫湛强逼着喝完,今日卫湛不在,她自己就忘了,哪能想到这人隔着半个卫都还能知道她没吃药的事,还专门从王宫里跑过来,就为了看着她吃药?
徐讷讷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心尖那朵才刚露出一点点花瓣尖的绿色小花苞,霎时就萎了。
卫湛需要人哄吗?不需要!
“讷讷小殿下今日又不乖了呢。”卫湛嘴角勾起笑,露出一点尖牙来,徐讷讷看着只觉得那尖牙上闪着寒光,只要她一个不注意,那寒光就要落在她脖子上。
她壮着胆子道:“我今日太累了,准备醒来就喝药的,你别血口喷人信口雌黄。”
“是吗?”卫湛不置可否,残忍地说明事实,“今日吃完药没有蜜饯。”
徐讷讷垮下脸,没有蜜饯让她怎么活?然后就听他道:“没有蜜饯,但是有我。”
她想翻他白眼,但怕遭至更强烈的打击报复,只能默默在心里咽苦水,等重新熬好的补药送上来,她也没等着他说,非常自发自觉地喝完了,然后凑到他脸上亲了一下,非常之敷衍。
卫湛大老远的跑过来,哪里能这般亏待自己,等她亲完,又低头把自己把想亲的地方都亲了一遍,最后才餍足地抬起头,下结论道:“今日这药倒比以往的还甜一些。”
徐讷讷心里有苦难言,不,这药又苦又涩,今日没有蜜饯更是格外的苦。苦得她心里那朵花都萎靡不振了。
在别院待了两日,徐讷讷终于以徐慎言的身份再次回到卫王宫,回到外廷独属于她的院子。因初次在异世醒来就在这个小院里,她其实对这地方最有归属感,离开两月再回来,更添一种安心。
外廷里又少了两个幕僚,只剩下五个,这五个与徐讷讷都没什么交情,见了面打声招呼,其他时候都没有交集。
不过,幕僚们没什么交情,卫湛的发小沈楼却觉得自己与徐慎言应当有些交情,听说她回来,立时就寻了空过来找徐讷讷。
“阿言外出游历得如何?”当时卫湛为免节外生枝,就连沈楼一块瞒着了,这会沈楼以来便顺势问起外出游历的事。
徐讷讷驾轻就熟地端起以往那张木讷呆板又无趣的脸,一板一眼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外边天地广阔,增长见闻,有益身心。”
已近春末,沈楼手里拿了把玉骨折扇,哗一下展开扇面,扇了扇风,整个就是一风流公子多情郎的模样。他模样生的好,做出这种动作还有几分倜傥,徐讷讷就看着旁边上茶的宫女脸红了。
她在心里嫌弃地嗤笑,面上还是一副老实模样。
沈楼忽展颜一笑:“话说回来,阿言这次去了哪些地方?”
徐讷讷知道他这是在打听,毕竟在他看来,她还是一个具有充分嫌疑的细作,出门两月一看就是不正常。她有心替自己分辩几句,但又不知道卫湛是如何说的,只能模棱两可地将话题岔过去,心里祈祷他快点走。
沈楼倒也没追着不放,转而又问:“我怎么瞧着你皮肤又白了,出去这么久竟也不曾晒黑?不是我说,男人还是要黑一些才显得有男子气概一些,阿言你不觉得吗?”
徐讷讷呵呵一笑:“不觉得,男子气概油然生于心,怎么能单以外表论之?”
这般胡乱扯了一通,终于把沈楼送走,但是沈楼脚步一转就去了卫湛书房。卫湛已经遭到了卫王的打击报复,连着两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夜里都是在书房囫囵睡的。
“阿湛,阿湛。”沈楼未得允许不能进书房,只能在外边嚎叫,“我有要事要说,你让我进去。”
卫湛听得闹心,让他进门,但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非常之嫌弃。沈楼摸了一把下巴,嘀咕道:“我怎么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像是刚刚才看见过……”
他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被卫湛嫌弃地打断:“有什么要事?你要是说不上来,别怪我把你扔出去。”
沈楼立马凑近,神秘兮兮道:“我方才去见徐慎言了。那小白脸出去游历两月,居然比两月前还要白,这不正常啊!”
“关你什么事?”卫湛心道,那小白脸只与我有关。
沈楼不忿:“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哪有人晒太阳之后还越晒越白的,这可不是有问题?我看那小白脸越长越娘了,跟个姑娘似的,哪有男人长成他那样?姑娘家都没他好看!”
卫湛深以为然,但面上还是——“那到底关你什么事?”说到底也还是只和我有关。
被连着打击两次,沈楼也终于明白他的态度,面上一垮:“我就说说,他可是周国的细作,你怎的都不起点警惕心?我看他这回去周国说不定已经和那边接上头了,先前你在伏牛山是不是遭袭了,是不是他告的密?”
“不是。”卫湛已经不耐烦,“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莫要多问,赶紧处理好手头的事。我看没多久可能要生战事,我到时必要出去一趟的,你还得留下。”
说到正事,沈楼不敢大意,赶紧收了笑,神情严肃问道:“要生战事?难道你要亲自上战场?”
卫湛飞快地批完一篇公文,随手将折子往旁边一丢,收了笔站起来活动四肢。这回卫王是真生了气,勒令他两日内将这些全部处理完毕,他连用饭都急匆匆的,更不要说寻空去找徐讷讷了。
“是,梁国王室与周国霍家已生罅隙,最近传来的消息是边境不稳,梁国频频挑衅,霍大将军掌权之时哪里容得下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探,肯定要打上一场,这是我们的机会。”
沈楼皱了眉头:“我觉得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梁国毕竟在西边,与卫国之间隔了一个陈国,鞭长莫及。况且霍大将军用兵名正言顺,卫国到底落在下乘。”
“无妨,梁国与我们无关,但陈国就在边上呢,陈国那个三公子是我叫人弄死的,已经栽到了周国头上。”卫湛面上挂着凉薄的笑意,“陈国舍了一个王姬给霍家,但一个公子殒命,此番损失众多,到时肯定按捺不住,要么跟霍家联合咬下梁国一块肉,要么跟梁国联合,直接与霍家撕破脸。不过,他们应该没有与霍家撕破脸的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