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听了一耳朵的美人谱, 徐讷讷不知底细, 卫湛倒是隔日就去寻了赵柯,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引经据典, 半个脏字都不带地把对方批得一文不值,又因同类气息过重,骂人时挑的痛点也尤其精准, 骂完后都觉得颇为痛快。
赵柯比卫湛会装些,两人针锋相对之后,他还能面带和煦道:“不知颜姬姑娘觉得如何?若是觉得写的不好,我立马着人去改。”这是毫不避讳他就是《诸国美人谱》背后的真正主人了。
卫湛冷笑:“曾听说赵国千闻先生细心严谨,如今看来却是名不副实了。”
赵柯温和一笑:“我又不是千闻先生,你这般与我说, 却是没什么道理。”
赵柯此人脸皮甚厚, 卫湛说什么他都受着,旁人看起来还像是他受了委屈。更兼他打扮文雅,站那儿就像一竿翠竹, 清秀文弱, 不像个王世子,倒像个穷书生。
而卫湛一身贵气,气势逼人, 眼角又有块疤,减了两分俊秀,多了一点匪气。
“你写写我就罢了,别去扰她。”
赵柯诧异扬眉, 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若有所思:“我以往怎么就没想到呢?卫世子也是美人,合该谱上有名。多谢世子提醒,以往还是某狭隘了,美人可不拘泥于性别。”
随口一句就将自己坑进去了的卫湛:“姓赵的,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两人不欢而散,卫湛回到秋水殿,正好瞧见徐讷讷在收拾昨日上街买的各色物件,其中有本薄书,总共没几页。
昨日后来徐讷讷专门去向那说书的朱先生搭了话,许是看她容色姝丽,也是能上美人谱的人物,朱先生态度亲和,没说几句就将这几页书送了她,上头写的便是最新一位美人。
卫湛扫了一眼,顺手就将册子拿在手里翻看起来,那册子薄薄几页,记的都是些夸赞之词,事迹只有两三件,件件当不得真。
“你拿这个做什么?”
徐讷讷转身见是美人谱,未语而笑:“我看这位卫世子的爱妾名声愈响,心中倾慕甚重。”
卫湛神色一松,上手捏她脸颊道:“这般夸你自己,羞也不羞?你该倾慕我才是。”
手上触感又软又滑,他正要顺着自己心意低头一亲芳泽,垂眼时却见徐讷讷眼睑半垂,朱唇轻抿。以往他碰到她时,她耳垂总会红上一红,这会却毫无转红的迹象,态度稍显淡漠疏离。
他低下的头就那么僵在了那里,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变故,是他的打算被察觉了?还是……她生气了?
还是说,已经得手的就不珍惜了?!
卫湛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几乎是黑着脸,咬着牙才让自己不下狠手掐脸,旁敲侧击地问:“今日可是有人给你气受?”
徐讷讷揉揉额角:“有点累。”实际上因为周讷在脑子里频繁出现之后,她的精神就有些乏累,她本是南方人,也不太适应这北边的气候,小住几日还好,常住就觉不太适应了,就算在王宫也一样。
卫湛心里发沉,低声道:“我们早些回去,南方天暖,回去路上可以慢一些。”
此后几日,卫湛和礼部张大人、鸿胪寺孙大人忙着和周国交涉岁供事宜,又要和诸国世子公子联系感情,忙得脚不着地。
徐讷讷被留守在周宫内,又被赵太后召见了一次。
赵太后这回的神色更加冷淡,坐在高位上垂眸看着她时,如同一尊面无表情的菩萨,高高在上,没有人间□□。
徐讷讷半点不怵,面色如常地行了礼,这回没等她发话就直接站了起身,赵太后眉尖微蹙,还是赐了座。
“那美人谱又是怎么回事?听说都传遍了,说你是卫世子的爱妾,这成何体统?”赵太后单刀直入,一出言就是一通训斥。
徐讷讷装成和周讷以前一样的呆板木讷,只道:“这我也不知。”
赵太后见她几年如一日的不知变通,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若这是个儿子,再木讷也可以登上帝位;就算是个女儿,机灵善变通些,上位也未为不可。
可偏偏她这女儿性格太木,性子又阴沉沉的,整日拉着个脸,这样如何能保住大周江山!
赵太后深吸一口气,直接下命令道:“你把身份藏严实点,跟着那卫湛回卫国,如今他宠着你,想必不会让你喝避子汤,你尽快怀上孩子,到时候哀家就让人接你回来。”
徐讷讷震惊万分,没想到先前赵太后说的合适时机就是等她怀上孩子,她细细一想,又觉有迹可循,心中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那样我如何能回来?且不说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到时我若真怀了孩子,卫国又如何会放人?”徐讷讷深吸一口气,据理力争,“母后,您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赵太后面现怒容,狠狠拍了下近前的扶手,斥道:“到外边就不知规矩了,你怎么和哀家说话的?你就只管怀上孩子,旁的一应物事不用你管,到时养好胎,前路自然坦途。”
徐讷讷木着脸,死鱼眼瞪向虚空,闷声道:“前几日母后还说我身份尊贵,不能给人做妾室,如今竟要我去与人无媒苟合,这就是母后所说的规矩吗?”
赵太后平生最是注重规矩,一个“孝”字就将自己女儿压得喘不过气来,眼下居然被不孝女当场顶撞,她的怒意可想而知。
“荒唐!哀家看你是在外头心野了!”赵太后怒目而视,“你莫不是瞧中了那卫湛,还想着做他世子夫人?你死了那心思吧,人家一国王世子,缘何要娶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如今被你皮相所迷,也只是把你当个玩意儿,你竟妄想嫁给他吗?”
徐讷讷心内无半点波动,只听脑子里周讷声声气恨:“这是我的母亲吗?竟要我去做那种事!”
徐讷讷心道,是你的母亲,可现在是要让我去做那种事。
她在脑子里问周讷:“依你母亲的行事,指使那个人下毒的人应当不是她,你心里有头绪没有?”
奈何周讷气怒攻心,压根没办法好好思考,也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徐讷讷叹了一声,心中已将背后图谋串了出来——赵太后当初把自己女儿送出去,倒不一定就是让她死在外头,而是想让她在卫湛身边,近水楼台好爬床,最终目的只为了她肚子里揣上个包子。
至于揣上包子之后,她大胆猜测,赵太后将她接回来,等孩子降生,那就是她的亲外孙,就算是新帝那个养子也是不及的。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还有些可怜,赵太后神色缓和了些,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年纪到了,动些心思也是正常,母后不怪你,可你万万不该沉迷于此。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咱们女子万不能将所有倾注在男人身上,你想想,若你有了孩子,以后便有了依靠,这比什么不好?”
徐讷讷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脑子里的周讷已经消失不见,她闭了闭眼睛,问道:“母后,您告诉我,当初父皇的遗旨是真的吗?”
据赵太后所说,先帝临终前下了一道遗旨,那道遗旨却是发现了周讷的身份,斥她大不孝,丢尽了皇室的脸,让她殉葬皇陵。赵太后无可奈何之下才疏通层层关系,将周讷远送至卫国,初衷只为保她一命,顺带着让她做细作,窃取卫国的消息。
这些话漏洞百出,可先前周讷深信不疑,直到那夜一杯毒酒才隐隐动摇,此刻终于起了对峙的心思。
徐讷讷善于观察,余光紧紧盯着赵太后,就见她面上微微一僵,神色错愕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握在扶手上的手十分用力,手背青筋爆起,显然心情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她冷笑一声:“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你父皇就算去了,哀家也得说一声,当真是烂了心肺了!”
她避而不答,徐讷讷皱了皱眉,到底没有继续问,只是心头存了疑,这里面必有隐情。
周讷记忆里的父亲虽与她不太亲近,但毕竟是长子,也有过父子亲情时刻,就算知道了身份,将她贬为庶人也好,怎会让她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