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仔是黑三和罗哥在路边捡回来的小孩。
“伟达修理”是罗哥的店铺,十几年前他也是少管所的常客。黑三在少管所里结识了几个老警察,他们介绍罗哥和黑三认识,让罗哥收留黑三。黑三在少管所里学了一手修车技术,罗哥考了他一场后,欣然答应,还允许他晚上在铺子里过夜。
罗哥有个女儿,幼儿园大班,每天四点钟罗哥会把她接到铺子里,等妻子下班再一块儿骑上电车哐哐蹦回家。那天小姑娘搬个板凳坐在门口,边吃冰淇淋边看黑三修车,黑三逗她唱学来的儿歌,抬头时发现铺子对面站着个脏兮兮的小孩。
那小孩拖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姑娘和她手里的冰淇淋。黑三见他落魄,而且天都凉了还穿着不合身的短袖,便喊了他一声。那小孩猛地吓了一跳,拖着塑料袋哒哒跑走了。
晚上八点多下起了大雨。罗哥叮嘱黑三在铺子里注意点儿,漏水的位置不止一个。罗哥临走前提着水桶出门倒水,再回来时手上抓着个倔头倔脑的脏小孩。
那天晚上是黑三送明仔回的家。雨太大了,他没有伞,当时瑟瑟发抖地蹲在伟达修理的门口避雨。罗哥让他穿上女儿的小雨衣,黑三给他买了饭,问他名字和家住哪儿,把他妥帖送了回去。之后偶尔的,明仔有事没事会跑到伟达修理来,在门口呆呆站着张望。黑三送他回家之后实在是很同情,跟罗哥嘀咕“他比我以前还可怜”。之后只要见到明仔,俩人总让他进铺子里坐坐,随便吃点喝点什么。
明仔不怕罗哥和黑三,也不怕那个干净漂亮的小姑娘,但他怕商稚言他们三人。
谢朝抓住他的时候他疯狂挣扎,甩手踢腿地打人,知道无法挣脱之后便干脆垂下头,一抽一抽地哭。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他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罗哥讲,“我怀疑他不太懂说话,没人教过他吧。”
他用旺仔牛仔安抚了明仔,明仔坐在角落里乖乖喝饮料,垂着头,缩成一小团。商稚言告诉他们明仔之前做了什么,罗哥拍膝盖:“他偷你们东西,当然会怕。后生仔,你不要见到他就抓,就凶,小孩子很简单的,你对他好,你给他东西吃,他就跟你亲近。”
跟黑三在一旁聊天的余乐问出了更关键的信息:明仔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伟达修理,是有人载着他过来的。
商稚言那天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她自己的小世界之外,无数事件不断发生,而她可能一直无从得知——载着明仔过来的是崔成州,而黑三正修理着的那辆电动车也是崔成州的。
崔成州的车子坏了,明仔告诉他这家修车铺非常好,一定要他到这儿修。于是他专程过来,顺便让他俩照看明仔,自己则徒步返回海堤街和朝阳里,继续采访。
商稚言没有跟余乐说过自己找记者的事情,她呆望着谢朝,只觉得心头有一团陌生的温度,正在慢慢地炙烤着她的胸膛和手脚。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商稚言很久很久都不能忘记。即便在她长大了、工作了、得到崔成州的肯定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记者了,她也常常会在深夜里想起伟达修理铺里发生的一切。那时候余乐在一旁嚷嚷谢朝和言言有秘密他不高兴,铺子里正放着梁静茹的歌,有人求不得,有人爱别离,罗哥跟着哼哼,荒腔走板。明仔抬头看她,她很少从这个年纪的小孩眼中看到这么多复杂情绪,胆怯又警惕,害怕又好奇。
虽然那一天他们直等到晚自习开始也没看到崔成州,但商稚言忽然之间对未来和现在充满了勇气。崔成州没有放弃明仔这件事,让她对大人,或者说对自己坚信的东西,重新生出了信心。
她学习的劲头愈发吓人,但这周周日下午,却只在余乐家天台看到了余乐一个人。
“谢朝呢?”
“他家里有事。”余乐说,“但你放心,他给你留了十道函数题。”
商稚言:“不会是他爸又骂他吧?”
两人都想起了脾气恶劣的谢辽松。但余乐摇摇头:“他没说。”
此时的谢朝正坐在家中,面无表情地听谢辽松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宽大漂亮的屋子里。
这是位于市中心旧区的别墅区,据说是民国时保存下来的小楼,几经修缮,因地理位置优越,价格奇高。但除了必要的睡眠和用餐,谢朝很少在家呆着。他宁愿在商稚言的租书店或者余乐家天台上消磨一天又一天的时间,也不想回到此处。
妹妹谢斯清和他一样紧张,她年纪还小,无法在父亲和哥哥产生的矛盾中调和,只能陪在谢朝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谢辽松仍在吵嚷,秦音正在安抚,两人的声音隐隐从二楼传来。
“……要不是他……妈妈也不会……”
“你不要说了!他不是小孩子!做错事必须受到惩罚!”
“你总是袒护他……他这种人不会知错的……我不可能原谅他!”
谢朝脸色铁青,他一分钟都不愿意在这儿呆下去。
谢斯清紧张地用可以压过楼上父亲怒骂的声音说话:“爸爸只是有些生气,哥哥你看看我,你别吓我……”
谢朝转头低声安慰:“我没事。”
他并不像没事。谢斯清盯着他的眼睛,愈发用力地抓紧了他的手:“哥哥,我们过年去滑雪好不好?要不春天的时候你带我去法国,我上次没去成……你说过等我十八岁生日你会送我一份特别的礼物,你不能反悔。”
“你才几岁?”谢朝笑道,“还有好几年,急什么,我会送的。”
楼上的声音终于消停,秦音走了下来,扬声招呼:“斯清,让刘妈把地面东西收拾收拾,小心别碰伤手。”
谢斯清跑向母亲,背对着谢朝,紧张地小声说:“妈妈,哥哥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