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乱坐在那里, 碎衣看过去,他就看着碎衣,不知道哭, 也不知道跑。
碎衣想也没想就将林乱扯了过来,自己身体微微弓起, 将林乱藏在了腹下。
他欠那个老人一命,他得护好林乱。
从今以后,他背负着他的性命。
林乱也省心, 乖乖的抓着他的胳膊, 不哭不闹, 一动不动,像只正在蝉蜕的蝉。
碎衣觉得他可能是个傻子,但他不关心这个,傻子对他来说可能更好, 至少傻子不会背叛, 他养一个傻子, 总比养匹会咬人的狼来的轻松。
碎衣和林乱躲在尸体下面,从白天一直躲到晚上。
直到天大黑了,碎衣才带着他出来,又经过一番波折才找到了大部队。
叔父自然是不愿意再养一个麻烦的小孩子, 林乱太小太瘦弱了, 好像又在战乱受了惊, 呆呆傻傻, 瘦瘦小小的, 找人家收养都难的很。
最后碎衣没有回去,他留在了晋国,接手了晋国的势力,这几乎是相当于放弃了首领之位。
他慢慢筹划,他当时什么都没有,他不付出任何信任,他不放心任何人,就将林乱也放在眼皮底下,放在毒夫人身边,成为棋盘一颗毫不知情的棋子,围绕着这颗棋子,他筑起层层城墙与屏障。
用在晋国的势力慢慢渗透边域。
等到有人察觉的时候,他和他的势力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他已经不想要首领之位了,他想要的更多,他要统一边域。
而林乱,林乱是他的意料之外。
这孩子在精心的照料下慢慢长大了,就像干瘪的种子吸足了水,立刻长出了嫩绿的叶子,迫不及待的开始抽条成长了。
小孩子都长的快,林乱被养了几个月,就已经成了一个雪白的团子,毒夫人没有孩子,将来也不可能有孩子,她是拿林乱当亲生孩子对待的,即使这个孩子可能是个傻子。
林乱走路稳当的时候会开口说话了,咬字还是含混不清的,但是碎衣他们都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个傻子。
这孩子小时候受苦,但是那次混乱的时候他许是太小,又或者是受到了惊吓,总之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林乱被娇惯着长大,越长越好看,无忧无虑,整日跟着别人后头,想的也不过是要个什么玩意儿,买多少吃食。
但他刚开始不是这样的,他几乎不说话,不开口,他不随便提要求,别人给他什么,他就拿着什么,不给他他也不会发脾气,与其说是乖巧,不如说他是在害怕。
都说他太小了,不记事,什么都不知道,连害怕也不知道,但是碎衣就是觉得他在害怕。
他一刻都离不了周烟,独自一个人让他焦躁不安,周烟忙,他就整日捉着周烟的裙角,周烟走到哪里,他就跟到那哪里。
许是刚开始就由周烟带他,他只认周烟,周烟心软,虽然觉得他这样太过娇气,林乱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看她,周烟就连心都化了,也就由着林乱。
碎衣不,他觉得林乱在逃避,他不记得了,但他还在害怕。
碎衣隐隐有预感,再接着这样下去,林乱自己就会毁了自己,碎衣不懂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出现,他用的方法也十分简单,林乱要跟着周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他就让他不要跟着周烟。
他按住林乱,随便在那里,只要看见他跟着周烟,就过去,撂倒他,按住他的背,按在榻上、床上、栏杆上、地上,只要他看见。
那时候碎衣用的弓箭已经是很多大人都不会选择的重弓,压住一个林乱轻轻松松。
林乱挣不过他,看周烟,周烟也不敢管,周烟听碎衣的,只自己往前走。
刚开始林乱不说话,只是挣扎,怎么也争不过之后就恨恨的看着碎衣,眼睛却里就溢满眼泪,后来几次之后他就开始哭了。
碎衣不怕他哭,就怕他不哭,不哭不笑那就不是孩子了,那连人都不是。
碎衣等周烟走远后就会松开他,林乱就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一边抹眼泪一边自己往前去找周烟,看起来可怜的很。
碎衣是不管他去找周烟的,他不能一辈子跟着林乱,只是在他眼前,林乱不能跟着周烟。
林乱找到周烟之后就哭哭啼啼的拉着她的裙子,他开始主动开口说话,渐渐学会了告状,告诉周烟碎衣欺负他,后来还学会了栽赃嫁祸。
周烟觉得这才像个小孩子的样子,听的时候满口安抚着,什么都答应,转头却十分支持碎衣。
碎衣连晚上都不叫林乱跟着周烟一起睡,他觉得,林乱不该整天都在周烟的照看下,他让林乱和他一起睡,刚开始林乱抱着枕头往外跑,碎衣不拦着,外面所有人都不敢给林乱开门,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林乱最后只好抱着枕头悄悄爬上床,还是抽抽搭搭的。
他以为碎衣睡了,小声骂他。
“坏,真坏。”
碎衣稍稍动动发出些动静,他就一动不动,不敢出声,连抽泣都压低了声音,硬生生自己憋回去,像个小可怜,连碎衣自己看着他那副样子都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他哭到最后往往窝在床脚就睡了,翻个身就能滚到床底下,碎衣半夜再把他抱到床里面,帮他换好衣服。
这是他从战火里抱回来的孩子,碎衣是一点点看着他长大的,看他一点一点从拘谨怯懦的苍白孩子长成现在张扬跋扈的小少年。
林乱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面前,他熟悉,他了如指掌。
他知道林乱想要什么,讨厌什么,他知道怎么讨林乱欢心。
碎衣慢慢松开林乱的头发,把头埋在林乱颈窝,蹭了蹭。
可现在,林乱说不必。
那时候的点心也罢,这时候的马也罢。
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觊觎着他守了十几年的人。
这个认知让碎衣略有些不爽,可他依然没有太过担心,他知道林乱的性子,到现在还是孩子脾气,什么都想要,没心没肺,他的喜欢太廉价了,点心和马都是。
不知过了多久等林乱醒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被换了宽松的亵衣亵裤,鞋袜也被脱了下来。
林乱窝在被子里,身后就是碎衣,林乱很喜欢这样睡,尤其是冬天,前面是都是被子,后面碎衣把漏风的缝隙都堵起来,暖和的很。
他刚刚动了动,碎衣就醒了,碎衣环着他的腰,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怎么,饿了吗?”
林乱拉长了声音胡乱应了两声,挣扎着挣开一只眼,还有些迷糊,脚踩在碎衣的膝盖上,他赤着脚,碎衣还穿着一身劲装,并没有脱衣裳。
碎衣除了晚上很少再睡,就算实在困,也不会解了衣裳,稍稍躺一会儿就会起来。
只有林乱,就算是午睡那么一小会儿,若是不解衣裳就睡了,起来之后就要喊手疼腰疼脚疼,偏偏他睡的时候不讲究,他嫌麻烦,倒下就可以睡。
碎衣这些年早就习惯在林乱睡着后给他脱鞋脱袜换衣服了。
林乱觉得脚下的触感有些粗糙,有些痒,他踩了两下,纹丝未动,碎衣见他不回答,随他闹着玩儿,把他拉进怀里,接着闭上眼,睡了。
林乱现在清醒了,他清醒了就闹碎衣。
“碎衣别睡了,我们去吃东西,我肚子好饿,吃完东西我给你看看我的新马鞭,有个人弄坏了我的鞭子,就给我送了好多新的,都很好看。”
碎衣强撑着睁开眼,他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全程快马加鞭,就算是他也累的很,只刚刚眯了一会儿,刚刚他睡的很沉,现在就愈发感觉累了。
现在林乱闹腾,他直接捉了他的手。
头埋在他脖颈里,抬都没有抬,连声音都有些软绵了。
“乖些,就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去吃东西。”
林乱这才安静了下来,他原本也不是很饿,就是想吃了,还想给碎衣个鞭子,他有好多了,那个人没骗他,派人给他送了好多,就是姜子瀚有些不高兴,阴阳怪气的说什么,拿他给的鞭子换了别人的鞭子,真真是好算计。
林乱想了想,挑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最难看的一根,递给了姜子瀚。
姜子瀚当场黑了脸,紧紧捏着扇子直接拂袖走了,连鞭子都没有拿,林乱倒是开心了,他哪个都想要,哪个都舍不得送人。
林乱虽然没心没肺,还是能看出来碎衣眉目之间的疲惫的,就是不知道他竟然这么累,睡了这么久,他还是起不来。
他往被子缩了缩,有些不太自在,刚刚碎衣是在撒娇吧,是吧。
他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儿,心里有些得意,美滋滋的想,哎呀,这怎么好呢,竟然撒娇,既然这么撒娇也没办法了,就陪他再睡会儿好了。
他自己想的开心,咯咯笑了两声。
“那我不饿了,你陪我睡觉。”
碎衣没有说话,下巴抵在林乱的头发上 ,嘴角勾了勾。
林乱趴在床上,窝在被子里,调转了一个头,头朝外,双手托腮,上身露在外边,下半身还留在被子里。
冬天林乱起的迟,他太久不在家,又刚刚回来没几天,周烟对他还算有耐心,不想说他,也就由着他,林乱睡不着又不想起,就在床上看周烟给他缝衣服。
周烟说好给他做一件新骑装的,今日就来给他量了量尺寸,林乱连量尺寸都不愿意出被子,被周烟拎着耳朵从被子揪出来量好的,量好他就窜回了被子里。
周烟拿着东西,剪子针线什么的都齐全,林乱又跟她乱扯了好些,周烟给他量好后索性就在旁边做了起来,一边跟林乱说闲话一边做针线。
做了一会儿,碎衣就进来了,见他们聊的开心也没有插嘴,径直坐在床边的榻上,在林乱身旁,两手撑在两边,长手长脚的,两腿自然的弯曲,看起来很自在。
他好久都没有这样悠闲了。
林乱下手摸了摸剪子,被周烟打开了手。
“
别乱碰。”
林乱只好看着周烟做,周烟正拿着针和线,要将线穿到针上,她眯着眼,穿了好一会。
林乱在一旁看的着急,伸手要去拿。
“给我看看,我给你穿进去。”
周烟笑了出来,站起来举高针线,躲开了,取笑道。
“你一个男子汉,怎么能老喜欢做这些女人家的东西,小时候也是,还老跟着月茹做荷包,怎么着?你还要学好手艺给自己绣嫁衣吗?”
林乱听了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还是踮起脚来去够,攀着周烟的胳膊去够,理直气壮道。
“学这个怎么了?我做的比你们做的都好看,我还做过小荷包呢!”
倒是旁边的碎衣听了,不自在的挪了挪腿,又摸了摸自己的前襟,确认东西还在,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
碎衣看林乱够的吃力,抱住了他的小腿,把他举了起来。
周烟怕林乱乱抓,抓到针头,扎了手,立刻松了手,林乱拿到了就开心了,怕周烟再给他抢回去,紧张兮兮的让碎衣快跑。
碎衣在这些事情儿上一向惯着他,闻言就让他坐在肩膀上,快走了几步和周烟拉开距离。
林乱举着针线得意忘形的笑,碎衣把他放到旁边供人躺的榻上,他就拿着针线认真的开始引针,没等他穿进去。
月茹就进来了,她行了一礼,先是看向碎衣,碎衣微不可见颔首后才开口道。
“夫人,刚刚三皇子来人,说是要接小少爷去玩儿。”
林乱听了也不穿针了,站在榻上赤着脚就要往下跑,被碎衣拦了下来,他嗤笑了一声。
“急什么,人又不会跑了,赤着脚改天该着凉了。”
周烟担忧道“这三皇子不就是那个刚来那天找你麻烦的吗?这又是怎么招惹他了。”
“我才没有招惹他,我们和好了,他还给我一个小袖剑,就在我的箱子里。”
周烟皱了皱眉,还是不放心。
“不会是让你去皇宫吧?那里规矩可多,你又不省心,不是别人说你什么罪名就是什么罪名”
周烟没读过多少书,但她精明,人情世故她心里门儿清,向来也都是她负责跟人打交道,但她总觉得,这世上最最吓人的就是那富丽堂皇的皇宫。
她母亲曾经是宫里的宫女,在宫里待过十多年 ,给她讲了许多见闻,都是很平实的语调,简简单单的叙述,没有带多少情绪,可她总听的不寒而栗。
林乱老老实实的扶着碎衣的肩膀,碎衣正给他穿靴子,他抬着一只脚,另一只脚站在榻上。
闻言就怕周烟不许他去,急急忙忙的辩解道。
“不去皇宫不去皇宫,他说要跟我去他外祖家的军营里玩 ,可好玩了,能在那里跑马,还有红缨枪,不是戏班子里那种很轻很细的,是很重的那种枪。”
周烟还是不松口,还开始找林乱话里的漏洞。
“怎么好好的要跟你去军营里玩儿?还玩儿枪,刚刚你说的袖剑又是怎么回事儿?”
林乱自己把袖剑拿回来藏在了房间里的箱子里,他有个放自己宝贝的箱子,谁都不知道。
里面放着他的宝贝,鞭子,碎衣给的小弯刀,一种周烟不让他吃的甜到粘牙的糖,还有刚刚到手的那个袖剑,从前自己做的那个小荷包也藏在里面过,之后被他自己带丢了。
他这会儿说漏了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就是那个嘛。”
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个好理由,越说越顺嘴。
“就是一个袖剑,他给我看看,没给我,我还得还给他呢。”
林乱理直气壮,说的自己都差点信了。
周烟狐疑的看着他,林乱毫不心虚的看回去。
碎衣给他系好腰带,把他从榻上抱了下来,放到地上。
“去便去吧,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