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前去对陛下说:“陛下心怀仁德,一干事宜都已安排妥当,莫非还有什么恶人恶事未及惩处,心有不甘?”
公主觉得我这话问得奇怪,但陛下听懂了,他只有心里想恶行恶事,我才能看见。
我瞧见他鼓足了气力,在心中怒骂道:「永王这逆贼……」
但是下一个画面疏忽一闪,我便又看不到了。那画面里有一青年牵着马,马上坐一孩童,两个人我都没见过,只是有些面熟。
那是……年幼时的陛下和永王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陛下连想起永王,回忆里都是幼年与他叔侄亲密的情景,他心里没有恶念了。
我问他:“陛下是想起永王了吗?”
陛下的目光闪了闪,眼里蓄起泪光,又去看计时刻漏。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永王?”公主想起来了,“今天不是特别的日子,但再过三日就是先帝、先皇后和奉天皇帝的忌辰。皇帝哥哥,你是想他们了吗?他们都已经先入九泉,还有谁是你放不下的?”
三日后……
今天,兴许是个特别的日子。永王发难的前三天,陛下应该刚刚随先帝抵达金陵,坐船沿运河南下,一路接受当地官员参拜。
或许就是在那时,陛下第一次遇见了……
“姑姑。”
陛下望着帐顶,浑浊的泪水沿眼角潸然而下。
可能他想起了许多年少时的往事,他又变回了永王马背上呵护的侄儿、与姑姑初见时羞涩的少年,但那些我都看不见了。
人心里所有美好的感情和回忆,我都看不到。虞重锐说得没错,“墨金”不是什么洞察人心的神物,它只会蒙蔽我的双眼,将真实的世界掩盖折叠,让我永远只能看到被它强化过的、阴暗丑陋的那一半。
公主转过去悄悄拭了拭眼角,问:“皇帝哥哥,你是不是希望百岁千秋之后,与贵妃同穴而眠?”
陛下看向她表示“是”的左手。
“可这不合仪制,陛下是要入定陵,与皇后在一处的。”公主泪光盈盈地望着他,“除非……追赠贵妃皇后封号,迁入定陵。”
陛下盯住她的左手,连连眨眼。
公主拭去眼泪,召来翰林,拟出美谥平谥共计二十余字,一个一个询问陛下裁夺,最后选定了“贞”、“敬”二字。
清白守节曰贞,陛下以“贞”字为姑姑加谥,便是为她正名,否决了先前她身上的污名流言。他以世俗的方式,赠予她身后盛名哀荣。
我想我终究还是原谅了陛下。至于姑姑有没有原谅他,就由他自己去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