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重锐,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他没有回答, 而是反问我:“那你呢,是不是喜欢我?”
当然啦,这还用问。
“有多喜欢?”
多喜欢?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应该是很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吧。
“有喜欢到, 愿意为我坚持到桃园吗?”
哎呀, 这个人真是,这种时候还提条件要挟我,这不是存心钓着我不让我安生吗?
“到了桃园, 我就告诉你, 是不是喜欢你。”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暂且答应你吧,谁叫我这么想听你亲口说呢。
我这个问题提得好像有点蠢。我这时候问他, 难道他会说不喜欢我, 让我赶紧去死吗?还是指望他终于说出喜欢我, 好让我安心上路?
我想跟他争辩,但是脑子还转得动, 张嘴却说不动了。昏昏沉沉地只觉得他抱我出了树林,雨似乎小了一点,他上马把我拥在身前同乘一骑,我东倒西歪坐不住, 只能靠他的胸怀臂弯三面圈住支撑。
我半昏半醒, 到了清河苑大门好像被人拦了下来, 守将问:“夜半大雨,圣尊又下落不明,虞相竟要独自离开?”
虞重锐把大氅的兜帽盖在我脸上,说:“内眷突发急症,赶回城中就医。”
守将道:“苑内亦有太医随驾,难道不能诊治吗,竟要夤夜冒雨回城?”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意阻拦刁难,我倚在虞重锐怀中,尽力保持清醒,怕露出破绽。
这时旁边又过来一人喝道:“太医都去帮忙寻找陛下了,你倒在这里守着大门优哉游哉!真想尽忠,怎不见你分派人手去搜寻陛下下落?”
先前那人似乎对后来者颇为忌惮,低声辩白道:“陛下要找,但是这禁苑大门也得守……”
后来者道:“留一小队在此看守即可,其余人等全都徒步进苑内协助搜查!”
守将及士兵领命而去,脚步声走远后,虞重锐道:“多谢李将军解围。”
那位李将军道:“末将分内之事。虞相这是要送夫人回城吗?病人岂可再淋雨,末将为虞相调一辆车马过来吧。”
虞重锐顿了一下,说:“有劳了。”
我听他们的话风,李将军大概是虞重锐这边的人,屏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马背上就更坐不住了。虞重锐将我抱下马,不多时马车过来,又听到李将军致歉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给我们更换的干衣,就在车上放了两块毯子和食水等云云。
上车后虞重锐又叮嘱他:“苑内有任何消息,记得传讯告诉我一声。”
李将军低声道:“末将明白。”
之后我的意识就模糊了,只记得马车摇摇晃晃,脚踝伤处又疼了起来。虞重锐带的那瓶药用光了,然而伤口太大,血还是止不住,他反复对我说:“马上就到了,你再忍一忍,子射会有办法的。”
我觉得好冷,隐约感觉他脱了我身上的湿衣,拿毯子裹住我。中间我都已经昏睡过去了,又被他摇醒,将水囊递到我嘴边来:“水里加了蜜糖,喝一点,喝了才有力气。”
我喝了几口糖水,稍稍缓过来一些,手脚依然冰冷,后背却是暖的。我迟钝地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身上被冷雨淋透的湿衣已经除尽了,背后贴着的,是他的胸膛。
可惜我浑身又冷又僵,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虞重锐,”我躺在他怀里说,“我们这样……算不算肌肤之亲?你必须得娶我了……”
他的手臂环在我身前,把自己双手搓热了,一只手贴在我心口,另一只手捂住腰腹,想尽力护住我身上仅有的一点热气。
“活着才能娶。”
这算是答应了吗?
早知道用这招胁迫他管用,在他家的那段时日,我就应该脸皮再厚一点,硬赖上他不放。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但是我想活下去,我要等他兑现诺言。
“你早就该娶我了……”他跟我夜间同室而居,受箭伤那次已经看过碰过我身子,我明明有充足的理由逼婚,为什么不索性拉下脸耍赖呢?要脸有什么用呀!
还有更早的时候,上巳节水边的库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衣衫不整,贴身的玉佩也到了他手里,我为什么还去要回来,就应该一口咬定他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把这事告诉姑姑,让姑姑为我做主,叫他不娶我也不行。
“上巳……又快到了,”三月初三,只剩不到十天,“我们认识快满一年了……”
“不止。”
他说什么,我没听清,也无力去思考,只是自顾自言自语。我得撑住,不能睡过去。
“姑姑曾经想把我嫁给你来着,你为什么不答应?现在后悔了吧?”
那时候……多好啊,姑姑还在,如果他答应了,即使祖父反对,也得听姑姑的;我身上也没有“墨金”,元气十足,可以正常嫁人生子;那时我对他有些偏见,不过没关系,成亲之后天天在一块儿,我肯定很快就会喜欢上他的,我们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但是我又觉得,这么想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我不过是和过去十五年一样,仍旧把自己的幸福构筑在姑姑的隐忍痛苦之上罢了。她临终前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如果把我托付给虞重锐,她是不是依然会轻生赴死?
我想叫她不要死,我也想嫁给虞重锐,我还想护着蓁娘和宁宁,我想所有人都好好的、欢欢喜喜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贪心,但是只有活着,你想要的东西才有机会到你手里。”虞重锐从背后抱紧了我,“别让我后半生都在后悔。”
我大概已经意识混沌开始胡言乱语了,分不清哪些是我心里想的,哪些真的说了出来,哪些是虞重锐的回应,哪些又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觉。
之后人声嘈杂,有人把我从车上抬起,抱到屋内榻上。我听到邓子射咋咋呼呼的声音,抱怨半夜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一转眼他又冷静有序地吩咐旁边的人协助救治;还听见他呵斥凤鸢:“你就拿这么小一棵人参?换最大最粗的那根来!”
凤鸢回嘴道:“你不是说伤势不严重,就是失血过多而已,大人参得留着救命的时候用……”
“失血过多也会要人命的,现在就是救命的时候!”
凤鸢走了,邓子射又斥责虞重锐:“赶紧把衣服穿好!大冷天的袒胸露怀,成何体统!回头冻出病来还得我给你治!”
我在混沌中听得都想笑。凤鸢还真是一点都不带变的,抠抠索索忒小气,眼珠子又粘在虞重锐身上挪不开了。
邓子射做得对,不让她看!
后面的事就记不清了。等我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泛出青白光亮。
屋内烛火半明半灭,虞重锐坐在榻边守着我。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想的竟是:哎,衣服穿好了,真可惜。
脱离了险境我才顾得上羞涩,把视线转向一边,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见我醒来有力气说话,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卯时快过了。”
“啊……已经到卯末了吗?”我以为才刚刚天亮,“我睡了多久?”
“将近两个时辰。”他把我肩头的被衾围拢,“下雨天,外头天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