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又转念一想,既然我能看到别人心里的歪脑筋坏心思,如果让我见着凶手本人,他做了这么大一件恶事,逃脱嫁祸他人,不可能心如止水吧,我肯定也能看得出来?就算凶手已经逃逸,说不定还有相关的证人?
如此想着,我便转头向院外围观的人群望去。
但凡人多的地方,那画面……都像伏魔神画里的炼狱,让人心血翻涌难以直视。
我拍了拍闷堵的心口,强迫自己睁大双眼,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
把杀人案当作过节看戏一般兴奋得手舞足蹈两眼放光的,不是;
想象樊增被刽子手砍头,血溅三尺,脑袋骨碌碌滚在地下还在眨眼的,也不是;
幸灾乐祸拍手叫好,乡里一下少了两个游手好闲心术不正的小混混,觉得两人都活该的、死得还不够惨的,亦不是;
看到官差心里发怵,担心自己以前偷鸡摸狗的劣迹被发现,但又忍不住凑过来窥探看热闹的,都不是;
……
人群最后方有个人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名年约四十余岁的妇人,简朴的布衣上打着补丁,面貌辛劳疲惫,看着就是一个寻常的为生计所累的农妇,站在人群最后面默默地观望,十分不起眼。
但是她心里想的可不是。她心中的自己,正拿着半爿破剪子,一下一下地往朱二尸体上扎,表情麻木却又残忍。
她一边扎还一边嘴里念叨:「杀千刀的……逼死了我的茵茵,她才十六岁……在水里泡了三天才捞上来,我都认不出她了……她小时候长得多讨人喜欢啊,心地又善……老天不长眼……」
她离得远,又被人群里其他各式各样的声音画面混杂干扰,我听不太清。不过似乎她跟朱二有旧怨,牵涉人命,朱二也确实是死了之后仍被扎了一身的窟窿,可见凶手恨极了他。
是她杀的朱二吗?
——不对,尖剪子扎出来的伤口,不会像朱二身上那么大片大片的血肉模糊;她脑海中的朱二形象,更像一个假的稻草人,扎一下还会动一下;朱二的胸口也只有一团模糊的红色,说明她并不知道真正的尸体是何模样,只是听说朱二被人开膛破肚了,想象出一个大概的样子。
樊增说朱二作恶多端得罪过不少人,倒是不假。
到底是谁呢?会不会凶手杀完人早就跑了,这里根本没有线索?
虞重锐绕到我面前,在我拧成结的眉头上点了一下:“发什么呆呢?又犯傻了?”
我得改改这个毛病,心思全都写在脸上,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挤眉弄眼唉声叹气,旁人看见了定会觉得我有病。
看了半天又恶心又胸闷却一无所获,我失望地收回视线,转身跟着虞重锐走出院子,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墙角转弯处还缩着一个人,半边身子叫篱笆挡住了。
啊!那个人……
嘴巴比脑袋先行一步,我未及思索便大声喊了出来:“快抓住他!躲在墙角的那个跛子!他就是凶手!”
跛子完全没有料到我会突然指认他,愣了一下反身拄着拐杖落荒而逃。这一跑无疑更暴露了他的心虚,晏少卿立刻反应过来,不等招呼手下,自己纵身追出院门。
跛子跑不快,几下便被晏少卿追上。他虽然腿脚不利索,手上力气却很大,动作敏捷利落,回头一拐杖把晏少卿打翻在地。后面又追来两名皂吏,三人扭打了片刻才将他制服绑住。
晏少卿从地上爬起来,那一拐打得颇狠,他嘴角都出血了。跛子被皂吏制住,还想挣扎,晏少卿抹去嘴上的血,上前一脚踩在他那条残疾的腿上:“我说怎么还会有小孩子的脚印,原来是个瘸子,一只脚大一只脚小。”
围观人群纷纷离开院墙向他们那边涌去。我也想跟过去细瞧瞧,被虞重锐拉住:“凑什么热闹?走了。”
“啊?刚抓住凶犯就走吗?”
“都抓住了还要我们在这儿干什么?晏少卿自己会审的。”虞重锐道,“我还有事,耽误够久了。”
可那犯人是我指认的呀,我还没看全他到底是怎么设计做的圈套。虞重锐就会催催催,就惦记着他回去有事要办,他就不能……不能……
他忽然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然后……我那些抱怨气恼反驳的话,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被他牵着离开樊增家,一路牵回停在村口的车上去。他的手很大,肌肤温暖,几乎把我的手掌整个包在其中。我脸上发热,手心里也发热,他会不会摸到我手上全是汗呀……
我稍稍动了动手指,想隔开一些距离。他觉察到我的动作,就把我放开了。
我不是要挣开的意思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