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园是姑姑进宫没多久陛下御赐的,以她名中一字命名,与刘夫人的园子相隔不远,这两天也下榻此处。
据说当年我就是在澜园出生的,姑姑是第一个抱我的人。
这场宴会是姑姑发起,她却半途离席,方才宴上我就见她面露倦怠不耐之色,莫非身体不适?或许我该回去看看她。
纭香又不知迷路迷到哪儿去了。我一个人提着裙子从后园湖边抄近路,后门出来过一座桥,再沿湖水岸走一段,穿过一座废弃的园子,可直达澜园侧门。
这片湖刘夫人家占一小半,废园占一大半。澜园本来也有一片湖面,因为陛下贵妃驾临,担心有刺客从水路潜入,就把湖填平了,如今园内只剩浅浅一洼小池塘。但陛下只在园子落成之初驾幸过几次,后来再没来过,姑姑似乎也不太喜欢澜园,很少来住,这湖算是白填了,否则我就不必羡慕刘夫人家,自己在澜园也可以划船,正好叫长御陪我。
说起来,长御到底为什么没跟姑姑一起呢?
几年没从这边走,过了桥才发现,废园的围墙已经修葺一新,没法从园子里抄近道穿过去了。我只得从围墙外头绕了一大圈,比直接走正路还远。
途中经过园子正门,门上尚未挂牌匾,但屋檐下的灯笼上墨笔写着“虞”字。昨日来澜园时我听管家说过一句隔壁园子被陛下赐给某位新贵了,仲舒哥哥也说过朝中姓虞的人不多,难道是虞重锐?
那他不就有了比刘夫人家还大的一片湖!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大约他赴完了宴在此处逗留,尚未回城。我怕再跟他撞上,远远躲着赶紧绕过去。
回到澜园,正要去找姑姑,先在花园里遇到了四堂嫂。她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我有大半月没见她了,以为她闭门休养,没想到原来在这里。
四堂嫂解释说:“天气越来越热,府里人多嘈杂,我总觉得燥热烧心,夜里也睡不好。这边清静适宜,小周娘子就安排我过来了。”
“要在这里待产吗?”
“马上就要临产,恐怕受不了车马劳顿了。”
其实我觉得澜园没有家里好。我还未成亲,但我也知道女人生孩子犹如过鬼门关。这边地处偏远,万一有个突发状况,请大夫搬救兵都很不便利。我娘就是在这里生我难产过世的,大概也是因此姑姑觉得澜园不吉利,从那以后就不爱来了。
姑姑冷置了澜园,园子里便长年鲜有人来,只放了一些年老的家仆在照应,吃穿用度肯定没有家里照顾得周到。我看四堂嫂在这里养得不好,虽然腹大如鼓,其他地方反而比月前我见她时更清减了,脸颊都凹了进去,面色委顿,精神头不足的样子,身边也只有一个陌生木讷的丫鬟陪着。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怀着孩子是不是特别辛苦?”
她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喜欢我这么碰她。以前我跟四堂嫂多亲热啊,堂兄赴职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俩头靠头睡在一张床上,整晚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她竟对我也见外。
或许初为人母就是这般,过于紧张战战兢兢罢了。
她抱着肚子说:“还好,这孩子很乖,不折腾人。”
不折腾人她还瘦成这样,看来生孩子真是个苦差事。我欣喜道:“乖巧贴心,是个女儿吧?”
我虽是长房长女,但祖父和爹爹成亲生子都很晚,所以叔公叔叔们家的孩子反而好多都比我年长,譬如四堂兄就是二叔公的孙子。如今堂兄们已经养育了五个下一辈的侄子,还没有侄女。
我们家天生没有女儿命,我和姑姑都是同辈里唯一的女孩儿,再往上的姑奶奶更是没有听说过。如果四堂嫂能生下孙辈第一个女儿,那祖父和二叔公该多欢喜呀。
我一想到马上要有一个软绵绵奶乎乎的小侄女儿,就觉得心尖像夏日的酥酪一般融化了,我就明白了姑姑为什么这么疼爱我。以后我也会一样疼爱她,让她做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
四堂嫂听了这话却脸色一变:“不到生出来,谁也说不准。”
她显然期盼的和我不同。世人多重男轻女,盼生儿子,我以为我们家的人不这样的。我有些失望,但不想惹四堂嫂不开心,便说:“男孩儿生来乖巧听话,那就更好了!”
四堂嫂到底还是生了芥蒂,没说几句便托辞要回去休息。我辞别她去姑姑下榻的院子,君柳在房门口守着,说姑姑精神不佳,正在午睡。
我看左右只有她一个人随侍,便问她:“长御呢?姑姑平日都带着他的。”
君柳赶紧把我拉到外间,侧耳细听确定房间里没有响动,方压低声音道:“姑娘以后可别在贵妃面前提长御的名字了,就当没有这个人吧。”
我当然要问:“为什么?”
君柳面露戚色:“长御……长御被陛下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