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窈窕:“哇。”
金母也一边擦护手霜一边探头过来。
这么多年丈夫还是头一次提到师门内阴私呢,尚家这么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料内部如此劲爆。
母女脸上都露出想听八卦的表情。
金父:“???”
金父猛然琢磨过味儿来,哭笑不得:“想什么呢你们!尚荣是我师父二婚的师母带进门的,那时候我都十几岁了,后来他改姓了尚,从法律上讲不就是我师父的儿子么。”
晕。
金母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不感兴趣地去抓女儿的手:“护手霜挤多了,给你也擦一擦。”
金窈窕任凭母亲给自己擦手,内心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金家爷爷跟尚家爷爷从小交情好,尚爷爷不能留后,爷爷就把自家父亲送给尚爷爷做后人,结果尚爷爷二婚的妻子又领了个孩子进门。
金父提到的尚荣,就是如今掌管尚家的尚总,金窈窕来问父亲这些之前就让人去查过尚家的资料,但外界能查到的资料里并未提及这位尚总不是尚老爷子亲生的内容。只是尚荣的年纪确实比金父小很多,对方的母亲,那位二婚师母如今仍然在世,娘家姓夏,现在也算深城颇有名姓的人家了,毕竟尚家不少重要业务都交给夏家在管。
金窈窕琢磨着,就忍不住皱起眉。
金父对上女儿的眼神,笑了笑:“别想那么多,你尚爷爷那些徒弟都是叫着爸爸师兄长大的,对爸不赖。你爷爷也硬气得很,师母家才开始闹腾就把爸叫回临江了。尚家跟咱们又没血缘,我们家本来就没想过要他们的东西,更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初不回临江,爸也不会遇到你妈,还生下你了。”
金母听得有点害羞,瞪了丈夫一眼后走开。
金窈窕只是勾勾嘴角,没有说话。
父亲说得轻巧,但他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大,最后且被排斥出尚家,这当中怎么可能不受磋磨。
过去了如此之久的过往,金父以前从不提起,如今出口,才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了,也是,他现在过得那么美满,还有什么可遗憾和在意的呢?
年轻时跟师母爆发矛盾的画面如此模糊,更清晰的,是还在尚家学艺时,尚老爷子严厉地打过手心后半夜偷偷带着药膏来房间给他上药时威严又不失心疼的训斥,是师弟们追在屁股后头叫着大师兄咱们趁着你爸不在偷偷溜出去玩吧的小叛逆。
其实就连尚荣,也跟他要好过呢。
师父说师母是个可怜人,家里穷得快吃不上饭了,她还带着个孩子,在家里受尽冷眼。
尚荣刚跟着师母来尚家时,果然只丁点大,黑黑瘦瘦,也不知道收了多少委屈,看人的眼神都怯生生。
他那时候逗他,给他东西吃,哄他叫自己哥哥,带着他躲着师父偷偷翻院墙出门抓蛐蛐儿。
但就是这个抓着他衣角玩蛐蛐儿的黑孩子,后来牵着师母的手,斩钉截铁地对他说:“尚家是我的,我绝不可能让给你。”
私心里,金父不想跟尚家斗,这跟尚荣没有关系,尚家在深城受誉颇多的那些名厨,每个都喊过他无数声师兄,跟他被同一根柳条抽手心相互安慰着长大。师父没有血亲,他们都是师父的家人,在师父去世后,将师父的名字发扬光大,即便离开尚家,他不愿再和他们来往,内心里也为此高兴着。
但,现在的铭德,是金家的心血,更是女儿看重的战场。
倘若他们真有把矛头对准女儿的打算。
那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就不得不做出抉择了。
——
那位用一篇文章将铭德推到深城人眼前的模特叶白情果然重新振作,一改孕后胆战心惊昼夜难眠的状态,停止工作后也停止更新的社交软件重新用了起来,偶尔还会发发ins,公布自己的生活动态。
她在网上发了自己的晚餐,是用金窈窕给的酸萝卜和姜片煮的面条,鼓励自己多吃一些。
走国际秀认识模特明星同事纷纷给她点赞,一个名叫菲比的拉美明星点完赞后联络上她,关心她的身体——
“白,很久没见你发动态了,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叶白情已经很久没工作了,她婚后本来只想休息一段时间就复出的,谁知却失去了自己的第一胎,那之后她浑浑噩噩心如刀割,怎么也提不起恢复工作的勇气,好不容易上天再赐给了她一个孩子,为了保护它,她更加没心思去想工作的事情。
但这些困境她从没对外界提起过。
可能是心理压力越大,越不敢展露自己的脆弱吧?
现在因为渐渐能吃下东西,她上一次留下的阴影终于被慢慢驱散,也不畏惧面对过去的黑暗了。
于是当下对着关心自己的海外朋友,她蜷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一点一点倾吐出自己不为人知的遭遇。
菲比听得掉下眼泪:“天哪,白,对不起,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你在经历这些。”
叶白情笑了笑,道:“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觉得我的孩子正在茁壮成长。等把它带到这个世界,我就重整旗鼓,回到t台,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
菲比:“看到你能打起精神,我真的很高兴。白,如果你再感到难过的话,请一定不要再藏在心里了,因为那很有可能是产妇抑郁的症状。我在纽约认识很好的心理医生,是业内顶尖的水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好的。”叶白情谢过菲比,又有点担心,“但你为什么会认识这么好的心理医生?菲比,你也遇到困难了吗?”
纸醉金迷的文娱时尚圈子,外界的人或许不甚清晰,叶白情作为圈内人,却知道这个圈子里的人们都经受着怎样的压力。资本的倾轧,舆论的谩骂,当红和不当红的明星,都会经历着无数种崩溃时刻,心理真正健康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她想到自己之前在近乎绝望的情绪下一时冲动冒出的念头,不禁担心朋友也会遭遇相似的危机。
菲比沉默了一下,含糊地说:“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她遇到了一些困难,正在请这位医生治疗厌食症,但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
叶白情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那位朋友估计不是一般二般的小明星,否则也不至于保密到连名字都不能提。
吃不下东西有多痛苦叶白情感同身受,她忍不住问:“为什么会得厌食症?”
菲比苦笑:“你这种天生瘦的人,可能不会理解因为不够瘦而被粉丝和媒体嘲笑的滋味。她因为发胖被嘲笑了很久,所以拼命减肥,才把自己变成这样的。医生很努力在为她治疗,但她内心很抗拒进食,总之……治疗过程不是特别顺利。希望她有一天能跟你一样摆脱阴影吧。”
叶白情坐起身,看向窗外阳光灿烂的深市,忽然说:“你要不要,带她来我们国家试试?”
菲比:“你们国家有很好的心理医生吗?是治好了你的心理医生?”
叶白情摇头:“治好我的不是心理医生,菲比,是个可以让我感到幸福和希望的人。”
和她做的菜。
——
同一时间,尚家,尚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冷不防看到角落里一个扎眼的名字,再一看标题,果然又是那篇最近火爆深市的文章。
他再看不下去了,一把撂下报纸,抬手去拿茶杯。
对面坐的是表弟夏仁,和其他儿时对他和母亲趾高气昂尖酸刻薄的夏家人一样,他如今在他跟前曲着腰,毕恭毕敬给他倒茶,见状立刻放下茶壶拿来报纸,眼一瞄就知道为了什么。
“哥。”夏仁道,“不是让人卡过他们的手续了嘛?怎么铭德分公司还是在深城搞起来了?”
尚荣沉着脸,并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你问他们去。”
他们这个词,指的无疑是尚老爷子留在尚家的那批最活跃的徒弟。
夏仁一听就熄了聊下去的心思,赶紧转开话题:“哥,你说姓金的什么意思?好容易把他赶出尚家,这会儿非覥着脸把铭德开到深城,是故意跟咱们过不去吗?”
尚荣喝了口热茶,垂眸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梗,半晌后才哼了一声:“他恨我是奇怪的事情吗?”
——
叶白情的丈夫,深市小有名望的富商,因为她的振作,过后也专程找到了铭德的联系方式,来跟金窈窕道谢。
他对金窈窕说:“白情的那篇文章把我吓了一跳,我最近专门推掉工作在家里陪她,她跟我说,那天在临江餐厅的时候,是金总监你主动留下她的,过后还专门下厨为她做了那道菜,真的很感谢你的热心。”
别说他,金窈窕过后看到那篇文章也是心有余悸。当天在餐厅,叶白情除了一直哭外,要走的时候其实没看出有多崩溃,就是她太瘦了,身体不适还是个孕妇,才叫金窈窕起了恻隐之心,谁成想对方平静的表象下竟然酝酿着如此巨大的风浪。
可能很多崩溃都是悄无声息进行着的吧?
金窈窕有点庆幸自己当时的多管闲事了。
叶白情的丈夫不光道谢,还想给谢礼,这当然不能收,金窈窕立刻拒绝:“叶小姐在我们铭德的餐厅用餐,就是我们的客人,怎么能收客人的谢礼。”
对方:“说你是我们一家的恩人也不为过的。”
金窈窕还是不要,对方拗不过她,估计给不出谢礼良心难安,各种想辄回报:“好吧,金总监的人情我记在心上了,以后倘若有需要,您开口我绝对义不容辞。”
想来想去,他还真想到了对铭德有用的消息:“还有,叶总监家的铭德在深城成立了分公司对吗?我近来机缘巧合,跟夏家有些业务往来,听到他家的一些风言风语,据说是对铭德进入深城的举措不太满意。虽然不太了解为什么,但夏家是珍珑尚总的母族,在深城认识不少有能量的人,在下不才,在深城也能说几句话,万一遇到麻烦,金总监还请不要客气。”
金窈窕应承下来,挂断电话后思索片刻,立即通知分公司各部门的管理上班后整理资料,做好应战准备。
果不其然,转头公司就接到了几个相关部门的通知,说第二天要组队来铭德一趟。
——
天蒙蒙亮,许晚起床,换好衣服下楼,生活助理已经给她煮好了咖啡。
生活助理已经跟着许晚很久,双方不用过多地说话沟通,许晚现在习惯每天到铭德公司食堂吃早餐,助理便也无需做这顿早饭,煮好她常喝的咖啡以后点点头便去忙碌别的。
屋里没人说话,空旷,深城跟别的城市没什么不同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
许晚拿着咖啡杯,慢慢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院子里修剪整齐的草坪,草茬是她熟悉的高度,跟任何一套房子都没有不同。
从国外住到国内,从临江住到深城,离婚或者不离婚,生活还是一切照旧。
许晚失笑,忍不住期待起几小时后即将见面的铭德的同事们。
放下咖啡杯,她回首环顾了一眼这幢自己在深城的住所,生活助理悄悄地从她的视野里踱出去。
她以前不爱说话,也养成了手下人缄默的习惯,说来奇怪,以前都不觉得对方这样有什么不好,现在的她却莫名觉得身边安静过头。
可能是有了热闹和快乐做参照吧,她这一刻突然想起了金父金母和金窈窕一家人挤在厨房里做菜的模样,想象的喧闹褪去以后,留下的仍是熟悉的寂然。
电话响起,她看了一眼,是相熟的律师。
律师道:“许女士,手续已经全部办好了,我们车队刚刚到深城园区,一会儿安顿好了就送去给您。”
许晚问:“车队?你们来了一个车队?太劳师动众了吧?”
律师赶忙解释:“您误会了,不是律师团的车队,是晶茂的车队。”
许晚略一思索:“启明也来深城了?”
律师:“是的,听说是深城园区有个会议要开。”
许晚也没疑惑儿子来深城都不跟自己联系一声的做法,他们一家之间本来就是几乎零交流的相处模式,最开始是她跟丈夫天南海北顾不上儿子,后来儿子长大,也同样不搭理她们。
许晚疑惑的是深城园区的会议,怎么会用得着沈启明亲自来开。
她略一思索,想到个可能,眉头忽然挑了下。
挂断电话后,她翻了遍通讯录,找到那个几乎没怎么拨打过的号码,眼神复杂,犹豫片刻后,轻轻按了下去。
沈启明接起后问她:“什么事?”
许晚张了张嘴,道:“启明,你在深城对吗。”
沈启明:“嗯。”
许晚:“律师说一会儿要来找我,我到时候应该在铭德上班,你一起来吗?”
沈启明顿了一下,果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问:“我去干什么?”
许晚听着电话里儿子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不知怎的有些想笑,咳嗽了一声才道:“妈妈第一次上班,工作上遇到很多困难,想跟你请教。”
——
金窈窕想着今天估计得打场硬仗,特地早早来到公司,连金父也跟着一道早起。
金父皱着眉头:“这么多审查部门一起过来,肯定不正常,但咱们公司的手续绝对没有问题。”
金窈窕拍拍他:“别紧张,兵来将挡。”
金父其实是为这个变故背后代表的信号在难过,叹了口气:“没想到,师门一场,最后还要兵戎相见。”
fù_nǚ 俩到公司时还早,保安倒是都就位了,老爷子们穿着制服正聚在大门口看今天最新的报纸,时不时高谈阔论,一个不少。
真齐嘿,果然是一起出的门。
孟爷爷看见他俩,点了点头:“来啦?”
金窈窕看了眼时间,深城的地铁确实该开了,但一群老人家赶那么早,她有点担心他们休息不好:“孟爷爷,你们起那么早,能休息好吗?”
孟爷爷摆摆手:“年纪大了觉少,呆着也没意思,还不如赶在早高峰之前来。”
是哦,深城地铁早高峰出了名的拥挤,住市中心也不容易的。
金窈窕了然点头,叮嘱他们小心受风后才走。
背后一群老人家又开始讲起了报纸上刊登的政治新闻,有理有据,对国际形势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