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约见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厅,在喝过半杯咖啡后,小莲被那男孩儿叫了出来。
这两天胡同里也没什么生意,小莲闲得无聊,跑腿的男孩子跑去一问,就正巧问到了她。
她心里大致知道是谁在找她,又是为什么找她,这在小莲的意料之中,她也早做好了准备。
“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小莲淡定而无谓的说。
她虽然穿着普通,甚至可以从细微处瞧见些许窘迫,行止间却一点也不显局促,从容得像在自己后院里品茶。
对于她来说,如今活一天就是赚一天,还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大不了一死,又能怕什么呢?
容真真没看到娇杏,不由心一沉,久久开不了口。
小莲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明明都知道了,何必骗自己,难道你不问,她就能活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都猜到了吗?”小莲平静的回答。
娇杏性子烈,脾气又特别暴,入了胡同后,受了钱妈妈不少毒打,这也罢了,蝼蚁尚且偷生,只要能活着,谁管是什么样的活法呢?
她承认,她是个怕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日子过得苦,可若能多捱一日,那便多活一日,人活着,能吃能睡能多看看这片天,不比死了强?
她跟周秀不一样,周秀是在清清白白的好人家里长大的,在烂泥里活不下去,可她本就是烂泥里长大的,在哪儿活不是活?
娇杏原先贪图富贵,出卖色相去做女招待,后来到了胡同里,不过是卖得更彻底罢了,她看得开。
然而,胡同里姑娘们该有的下场,她终于也要迎来了,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有点儿遗憾:老娘还没活够呢。
烟瘾、妇科病、没客人……加在一起,她很清楚的知道,自个儿即将走上末途,想活也活不成啦。
可她想:若是孤孤单单上路,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黄泉路上,总要人作伴才好。
一个人若是愿意忍受辱骂和毒打,必定有甘愿忍受这些的原因,娇杏的原因很简单,她想活下去,可有朝一日,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活了,就是她算总账的时候了。
活人可能会有所顾忌,可死人却什么也不怕。
干这一行的姑娘,谁没见过些下三烂的手段,谁不认识几个黑心烂肝的恶人?
娇杏先找了个赌场里的老熟人,那人以前是她的熟客,后来她颜色不在了,就渐渐断了来往,可既然熟识,那就说得上话。
这个老熟人,是个心黑手脏的王八蛋,也是个玩仙人跳的老手,娇杏给他介绍了两只大肥羊——就是赵家那两个,他在赌场里人脉广阔,几下里串联,一个简单却有效的局就做成了。
赵明和赵礼两家当初虽为争夺家产的事儿闹翻,可时过境迁,纵然小赵爷心里有气,却不肯自绝宗族。
要知道,赵礼他爹是族长,赵明他爹不管怎么说,手下也有个车行,闹翻了对两家都没好处,于是过得一年半载的,他们就又走动起来,赵明和赵礼更是臭味相投,玩到了一块儿。
这两个时常出入烟花柳巷,大烟、牌九、妓|子……什么污糟就玩什么,他们这样的人,要想打些什么主意,实在太容易了。
娇杏毕竟在胡同里呆了那么多年,想找人对付他们几乎费不了太多工夫,只是胡同里的姑娘们一般不敢下手害人,头天害了人,第二天人家找上门来,别的不说,鸨子就能将她们活活抽死。
怕死的人是什么也不敢做的,而一个人一旦将生死置之度外,就会变得无比强大,
娇杏在那两人又一次来胡同里找姑娘时,使了银子买通他们招的姑娘,把人灌得醉醺醺的,又配合“仙人跳”将人哄去赌了几把,光赵明一个,就输了二千多大洋,赵礼也不例外,同样被割了好大一块肥肉。
拿了按指印的欠条,娇杏使人把两个蠢货扔到染病的老|妓床上,灌了药,昏昏沉沉的胡混了三天。
这三天两人都不着家,可他们是在外混惯了的,家里都只以为他们在外头乐不思蜀,只随便骂了几句,压根没派人找。
等两人被扔了出去,清醒后自己摸回家时,才发觉事情不对劲,却为时已晚了。
整个过程中,灌酒的姑娘担不了罪责,自己叫的姑娘自己喝的酒,难道还能怪别人吗?
“仙人跳”既然敢玩这个,又岂是怕事的?
至于老|妓,本就没几天活头了,还不如干了这一票,拿着钱快活一日是一日。
娇杏把这桩事做成,立马开始自己的第二个计划,要是那对堂兄弟缓过神,找上门来,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又何谈收拾那个老货?
老鸨子独住一栋二层小楼,她睡在楼上,身边要留一个端茶倒水的老妈子,楼下睡两个守门的——就是常跟在她身边的打手,出门时要充做保镖。
胡同里的作息与外面不一样,鸨子上半夜是睡不得的,要到后半夜,客人渐渐进了姑娘屋子了,才有得休息。
这时候鸨子一般由老妈子伺候着去睡,等鸨子睡着了,老妈子才在隔壁屋歇息。
然而,那一天,在她俩都睡着后,守门的两个却钻进了姑娘的被窝。
是新到茶室的两个姑娘,身段窈窕,容貌秀美,鸨子视为摇钱树,因为能赚钱,所以那两人眼馋许久,却一直不敢轻易沾手,要是被告上一状,说他们纠缠不休,耽误生意,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肯让两人占便宜的姑娘,那天突然松了口。
无人守卫的小楼就像暴露在恶鬼眼中的肥美羔羊,当火烧起来时,楼里的鸨子和老妈子睡得很熟,上半夜不睡的人,在后半夜睡意是很浓的。
黑暗中,一个身影提着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小楼。
谁也没有发现。
老妈子却先被火气热醒,她一睁眼,隔壁的火都已经透到自己屋里来了,“娘咧,着火了!”
她连滚带爬起床疾呼:“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
一面呼叫着,一面去隔壁救人。
谁知一过去,就撞见了一个披头散发,鬼也似的人影,她唬了一跳,险些要把那声“有鬼”叫出来。
惊慌中,她却发现那人影有点眼熟,定神一看,不就是娇杏吗?
她一时也没想明白这人怎么会在这儿,下意识呵了一句:“还不快救火!”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老妈子竟愣了半秒,甚至来不及捂脸,还不待她骂回去,就听到面前的人阴森森的声音:“老货,再不滚就死在这里!”
若隐若现的火光印在她脸上,活似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物。
老妈子屁都不敢放,牙关紧咬,冷汗直流,一言不发的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