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去吃了豆花。
虎子见了他们,乐道:“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等着,我立马就舀豆花,放多多的辣子。”
他一转身,看到小翠背上背着娃娃,还提着一桶水,慌忙接过手,半是心疼半是埋怨:“说了不要做重活,小心伤着肚子里的儿子。”
小翠心里熨帖,说出的话柔得像三春柔波:“哪里就连水也提不得,总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受累。”
两口子说着话,看着是极亲密的。
容真真不由问道:“小翠这是又怀上了?”这才出月子多久?
虎子掩不住满面喜色,乐滋滋道:“月份还浅,也不能定,只是去医馆里把了脉,说是多半有了。”
小翠的肚子看起来一点变化也没有,一来月份浅,二来吃的不算好,自然不显怀,有些贫苦人家,就算怀了孩子,也吃不着好东西,三餐都难以为继了,更莫说油水,孩子从母亲的血里吸收不到营养,自然也长不大。
虎子家的条件不算差,他娘也不是个刻薄人,可媳妇怀孕时,也没得什么好东西。
睡在小翠背上的大丫醒了,砸吧着嘴,咿咿呀呀叫唤起来。
虎子手脚利落的把豆花端上桌,就忙里偷闲的去逗孩子,口里打趣道:“大丫,你就要有弟弟了,高不高兴?以后有弟弟给你撑腰,就算嫁了人,婆家都不敢欺负你。”
小翠听了暗自发笑,她是很认可娘家哥哥撑腰这个说法的,她自己就有好几个哥哥,个个都长得挺高大,当初虎子的娘,即陈三媳妇,与她家议亲,不也看在她娘家有靠的份上么?
自她嫁进陈家门,无论是丈夫还是公婆,都待她好,不给她委屈受——虽然婆婆说话不客气,可与虎子受到的待遇相比,那可真是顶顶和善了,而这些,都是因为她有个强势的娘家。
虎子转头对秦慕二人道:“还是得为大丫生两个弟弟。”
说着,他哈哈笑起来,仿佛大丫的两个弟弟已从土里冒出来。
容真真想起自己小时候,一个亲爹,看不起她这个女儿,每每嫌弃她“不是个带把的”,“没用”,“断了香火”,“不如拿去卖了烧两泡大烟”。
那个后爹呢,虽然对她很好,可也时常对她说,“要像个男子一样支应门户”,“将来要招个能干的女婿做帮手”。
似乎从没人觉得女子比得上男子,每个人都觉得女子要天生矮男子一头,要为别人生儿育女,料理家事,还有可能被婆家欺辱,因为婆家天然就对媳妇有管束的权力。
就如梅双,她也认定,若是结了婚,丈夫公婆不许她出门做事,她便不能了。
事实上她也几乎不能了,因为有许多人会说,这个女人不守妇道,嫁了人却不管自己的家庭,许多用人单位也不肯用她——或是天然的鄙视,或是怕引起纷争麻烦。
容真真与秦慕吃了豆花出来后,低声相问:“大丫生得那样可爱,为什么虎子依旧执着于给她生个弟弟呢?”
秦慕很快回答了她的疑惑:“因为女孩子没法挣钱,大多人对女子都很轻视的,就算缺人缺得上了火,也不肯招个女子进去。”
就比如容真真先前在昌隆航运做事,一是有秦慕推荐,二是她自己做得格外出色,人家才肯要她,就算这样,工钱都比别人低。
与她一同做事的梅双,也是因为家里有关系,才能得到这份工作,除此之外,就尽是男职员了。
“女孩子挣不到钱,就没法给爹娘养老,这样一来,谁不想生儿子呢?”秦慕继续道,“再者,挣不到钱,就需靠着丈夫过活,既然要靠着丈夫才能活,怎么能不受气呢?所以才要娘家有兄弟,不然,娘家没个助力,打死都有的。”
容真真想着自己受的那些苦楚,苦笑道:“然而这个社会又容许女子出来挣钱吗?女孩子要有出息,真是千难万难。”
她叹着气,心里难过得很,自己排解自己道:“今日发了薪资,不该这么丧气,还是高兴高兴吧,不如去书店挑两本书,我早想买书了,只可惜一直舍不得。”
于是他们回家途中,便顺路去了书店。
书店靠墙一排架子,上面放着各类报刊,其中就有容真真发表过小说的《觉报》。
她心念一动,去拿了一份来看,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文字,如今正连载到受压迫的工人毛四儿离开油坊,独闯天地那儿。
在她的上面,有大半个版面,写的是另一个故事——《太太》,这个故事文笔老道,引人入胜,与她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容真真很是佩服,忙去看笔名,却是“安娜女士”,是个女子的名字!
这张报纸上,只有她们两个女作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