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潘二娘终于将腹内藏了许久的话吞吞吐吐说出来:“福姐儿,娘想同你商量个事儿……”
容真真打断她:“娘,你收着吧,我再想别的办法挣钱,咱们学里要是读书读得好,得了头名,也能有奖励呢……”
话是这么说,可头名绝不是那么好得,一山还有一山高,至少与她竞争头名的还有一个秦慕,她的国文好,可秦慕的算术与英文都比她强,她也时常争不过。
但现在,她只想努力为自己添一点儿“筹码”。
潘二娘含泪看着女儿,容真真突然就说不出话来,难言的寂静在空气中流淌,容真真妥协了。
她努力露出一个笑来:“对了,娘刚刚要说什么?”
潘二娘缓慢而艰难道:“福姐儿啊,这赵家,是容不得咱们了……闹出这么多事来,不都为了钱吗?成日里闹来闹去,不得个清静,还,还连累了你……”
容真真慌忙道:“娘说什么话呢?娘才没有连累我。”
“这世道,寡妇就是这般难做,有钱的寡妇,更难做,实在是,实在是没活路了……娘,娘想再走一步……”
“总得……总得叫咱们都活下去……”
容真真咬着唇,直咬出一道血痕,她说:“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潘二娘歉疚的苦笑着,她说:“福姐儿这么能干,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是不是?”
容真真恐慌极了,她终于忍不住哭喊道:“我不能干,我一点儿也不能干,娘,你就带着我吧!”
潘二娘泪如泉涌,她将容真真搂入怀里,放声嚎啕:“娘也舍不得你啊,娘也舍不得你啊!”
容真真抽噎得上不来气:“咱……咱们不要钱了,搬出去,我不上学……赚钱养你。”
潘二娘哭着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背:“胡说!这个念头你想都不要想,不读书,难道将来想像娘一样么?”
“你难道非得要嫁人么!不要我也要嫁人!”容真真伤心又愤怒。
“傻孩子,跟娘绑在一块儿有什么好?你是要读书读出去的,要做个光鲜的体面人,娘是个名声不好的寡妇,只有拖累你的。”
潘二娘无力道:“娘也不想走这一步,可事情闹成这样,再不找个依靠,光是那些浮浪子弟,就能要了咱娘俩的命!”
只要名声坏了,单身女子几乎就在这世上无立足之地了,哪怕你本是个正经人,可那些想占便宜的轻浮浪子和猥鄙男人,绝不会轻易放过。
有些私下揽客的暗门子,原也是好女子,可谁想到流言竟能杀人,一步步将她们逼得操持起了贱业。
到那时,那些传流言的长舌妇,以及私下拿她们说荤话的嫖客就可以说:“哈哈,我早看出来了,她就不是什么好人。”
潘二娘做下的决定,容真真无力改变。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能怎么办呢?
倒是赵礼颇为遗憾,他准备好的手段竟无用武之地。
他原与一个讨不着老婆的混子约好了:混子跳出来承认是他与潘二娘通奸,赵礼便正好把潘二娘嫁出去,这样,混子得了老婆,他得了家私,两相便宜。
如今潘二娘主动要嫁人,他也省了一桩事。
倒是混子不乐意了:“原是说好了的,现在这么着,我哪儿去寻老婆?不成,你得赔我一个。”
赵礼自然不理会他,混子又说:“我与你五个大洋,你将人给我。”
“五个大洋就想讨老婆?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去去去,别来扰我。”赵礼拒绝了,“况且人家现在已找好了下家,我从别人手里抢人,岂不是横生事端?”
于是,看在潘二娘未来男人的份上,一场风波在暗处无声平息了。
容真真茫茫然独自走到了城外,城外有两座坟,一座是她亲爹的,一座是她后爹的。
潘二娘常来这里看她丈夫,虽然心里更愿意来看老赵,可念在前头那个是女儿亲爹,也时时来打扫。
她在前夫墓前总觉面上无光,甚至感觉他在坟里严厉的看着她,可再怕,她也没少过香烛纸钱。
至于老赵,她心里觉着更亲近些,遇到什么麻烦,也愿意在他墓前叨叨两句,说说心里话。
今日她没有来,她甚至不敢来这儿了,只有容真真,背着娘,悄悄儿摸到这里。
容真真看看亲爹的墓,她没法儿不怨恨,倘若他争气呢?她们娘俩儿自不必受这些苦楚,她也不会成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她又去拜拜后爹,虽然是个后的,她心里早已当成了亲的,她看着这静悄悄的墓,心里发疼,鼻子发酸,泪珠儿滚落下来。
自从到了赵家,她就几乎没哭过,可这些时日以来,泪水倒是多了起来。
她靠在后爹的墓碑上,小小声的,啜泣着,她不敢大放悲声,唯恐惊扰了她爹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