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自个儿的事,妞子又提到了大壮,大壮家最近也不大好,顶梁柱倒了,如同天塌了一半,整日里愁云惨淡的。
大壮爹,老刘,是个菜贩子,卖菜为生,他们家以往的日子虽说也挺艰难,但还能对付着糊弄过去,可当收保护费的混混越来越多,他的生计已艰难到难以维持的地步了,更别提还有各种巧立名目的摊位费,清洁费,简直令人焦头烂额。
摊位的租金一直在涨,明明是一月一交的费用,这个月已交了两次,清洁费更是三天一收。
菜市的各项费用再多再贵,老刘都咬着牙交了,可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交了那么多钱,小混混还是能进来收保护费呢?
管理员说:“除了摊位费和清洁费,你可没向我多交一个子儿,怎么,却想我连小混混都管了吗?被人家欺负到头上,是你自个儿没本事,出去,别来我这儿寻事。”
他一脸讥笑的将老刘赶了出去。
好吧,老刘早该料想到,没有钱,谁愿意伸出一根手指头,混混是狼,官家是虎,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哼,哪头都靠不住,万事只能求自个儿。
下回混子们来收保护费时,他憋着股邪火,难得硬气了一回,管理员三天两头乱收费,巡警还白拿他的菜,再交了保护费,一家子都得睡桥洞去。
可这不合时宜的硬气,却叫他吃了大苦头。
不给,混子们自然不会放过他,今天这个不给,明天那个不给,集市里的所有小贩都得翻天,绝不能纵容了这股歪风邪气。
老刘被揍得满身血,与他一起摆摊的小贩缩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地上痛苦哀嚎,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止。
揍了老刘的混子流里流气的哼一声:“不识好歹。”他们把老刘的摊子砸了,收了摊位费,大摇大摆的走了。
其他摊贩这才上前,将老刘抬回了家中。
老刘一身伤,骨头断了,连床都起不得,去寻大夫接骨,又是一笔好大的花销,且卖菜是不能了,混子们绝不允许他继续在菜市摆摊,他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一时找不到新的生计,他们一家如今正吃着老本呢。
妞子说完大壮家里的情形,很惆怅的叹气,她自己过得很艰难,就分外见不得别人也受难,好像人家受的难,也分了一分,加诸到她身上,更遑论大壮也是她不多的玩伴,她是很想看到他过得好的。
说起这些事,两个女孩都很难受。
容真真突然也有了很深的倾诉欲,有许许多多难以言说的过往憋在她心里头,叫她痛苦,叫她烦闷,叫她无措,她的心还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她说起娘病重,她坐在炉子边熬药时,想着床上的娘会不会已经没气了呢?
她说起娘卖了院子,倾家荡产治病时,她却忧心钱花光了也没治好呢?那时又从哪里变出大洋呢?
她说起住在大杂院时,看到泥里打滚的孩子,没穿衣裳的姑娘,殴打老婆的男人……
还有娘嫁人时,莫名想到的,睡在城外大匣子里的亲爹……
容真真从没想到自己能有那么多话要说,她从没像现在这样一气儿说那么多话,大概没人会想到一个孩子会有这么多烦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说完后,她轻松了许多,好像有一座压在肩上的大山,被挪走了大半,可以叫她稍稍缓口气了。
虽然有那么多苦闷,可她现在有了一个很好的爹,她可以去读书,而不是用瘦而小的肩担起家里的生计。
虽然学里的同窗不喜欢她,但读书写字本身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只是没人可以谈心。
这些话她不想说给爹听,也不想说给娘听,及遇上妞子,她终于能一吐为快了。
两人亲密的坐在一起说着话,虽然说的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可她们在对彼此的倾诉中,都得到了一些慰藉。
天渐渐暗下来,容真真站起身,同妞子告别:“我得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