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瞻惊在哪里,眼前浮现她惨不忍睹的小腿。他握住霍澜音的手腕,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霍澜音轻轻舒了口气,胸口那股气愤随着那两捧纷纷扬扬的沙泥散去。她慢慢弯起唇,挂起若有似无的浅笑。
“殿下这样看我,是以为我会红着眼睛跟你抱怨。甚至会委屈地扑进你怀里哭诉?”
她的眼睛干干净净的,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什么都没有。
那么近,也那么远,像隔着万丈星河。
卫瞻早就知道这只小狐狸在他面前始终戴着面具,至于她面具下的真实模样究竟如何,他有一个大概的猜测轮廓。可当她真的揭开面具,用真面目疏离冷漠地看着他,他才真实感受出来。
“为什么那么做?”他问。
霍澜音轻轻转了转手腕,将自己的手从卫瞻手掌中收回来,双手抱着膝。她望着火堆,缓缓说:“殿下可千万不要多想。救表兄也好,救你也好,不过都是出于人的良知本能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卫瞻震惊、心疼之余,心里攀上一丝欣喜。他认为他在她心里十分重要,她才会舍命相救。可是他很快就明白这是他的自作多情。
不顾追兵跳马救莺时的她,想也不想替王景行挡刀的她。孤身来丰白城却不怕危险救下冯家一家四口的她。
自然也不会丢下昏迷的他。
卫瞻以为自己了解她的狠心,却忽略了她的善。
“……蠢货。”
“是啊。是挺蠢的。若是狠心一点,丢下你不管,我就不会受伤,那些野狼吃你的时候正好给我的逃跑拖延时间,你更不会追来。我每天种种花酿酿香,雕磨着我喜欢的玉。过着平淡舒心、自由自在的小日子。若是我狠心一点,不管莺时。也不会让殿下觉察到她没有回西泽。”
卫瞻更为惊讶。他没有想到霍澜音竟然猜得到他是如何发现她的假死。
莺时哭着要回西泽,他允了。许久之后,他派小豆子拿些钱银送去西泽给霍澜音的生母,才得知莺时根本没有回西泽。
他起了疑,重新回到那片山林,将埋起的女尸挖出,寻人验尸,知晓年纪。他又去了那处他们遇到的小猎屋,屋子里的尸体已被啃光,白骨堆积。他将白骨数了又数,终究是少了一具。
她应该明白带着莺时的风险,可是她还是愿意赌一把。因为她的善,终究没忍心丢下莺时。
卫瞻皱着眉,目光复杂地看着霍澜音。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殿下早就知道我想逃,知道我在你面前演戏扮乖。你教我骑马教我用毒给我做弩,不是为了我逃走后可以自保。而是你骄傲地料定了不管我学了多少本事都逃不掉,就算逃掉也会过得很不好,会跑回你身边寻求庇护,或者等着你如神祇般到来拯救水深火热中的我。”
“继续说。”卫瞻道。
霍澜音将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迎着凉爽的夜风,她偏着头看向身侧的卫瞻,对他微笑着。
“殿下是有些喜欢上了我吧?”她问。
卫瞻皱眉。
“当我逃走的时候以为殿下不会因为我的死难过,很快会将我的事情抛之脑后。这次殿下找来后的举动,让我明白殿下是真的有些喜欢我的吧。”霍澜音几乎没给卫瞻回答的时间,“殿下一定觉得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宠爱,保护我、宠着我,还放下一切千里迢迢跑来找我。你对我这么好,我却不知好歹不爱你,居然还想跑。甚至觉得我在胡闹,是女人的小心眼、使小性儿。”
卫瞻哑口无言。他以为自己看透了这只小狐狸的所有小心机,却发现自己才是被看透的那一个。当霍澜音没有把这些话明明白白说出来之前,他甚至自己也没有深思。然而她说的每一句,他都没有办法反驳。
对,都对。
“继续说。”他要听一听她还会说些什么。
“当还没有见到殿下本人前,我熟背了能得到了所有北衍各个地方的地图,计划好逃跑路线,甚至那时便联系了赵老板。殿下当初问我是不是自愿做药引。是,当然是。做这药引是偿还养父母的养育之恩,让自己余生再不欠周家,活得轻松些。可我只答应做药引,从未许诺搭上一辈子。”
“莺时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一定要冒险逃跑,而不是试着改变殿下。用莺时的话来说,是让殿下爱上我,从而将殿下调成我喜欢的样子。”
霍澜音看向卫瞻。
卫瞻心里生气,他想问问霍澜音他到底哪里需要改。他想听她继续说完,可是四目相对,卫瞻望着霍澜音的眼睛,心里发闷。他终究还是问出来。
“为什么不?”他咬着牙,“我哪里对你不好,你哪里不满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