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跟我扯这些空话,都他妈这样了,唱高调灌鸡汤,有个屁用!”卫东用手抹了把脸,两颊带上了神经质的微红,盯着柯寻。
“东子,冷静一下。”柯寻察觉了卫东急促变化的情绪,伸手过来握他的肩,被他一把拨开。
“行了,我用不着你可怜我,”卫东知道自己情绪崩溃了,他口不择言,但他阻止不了自己,“别整得你自个儿有多积极向上正能量似的,你真不想死吗?你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吗?
“自从你爸妈……你看看你变成什么狗屎样了,家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吃喝拉撒睡要多凑合有多凑合,钱也不在乎,是想着有今天没明天,愿怎么花怎么花,没得花了就死,我说得没错吧?
“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自个儿心里没点儿b数?
“你无牵无挂死了没所谓,我他妈的才不想死!我家里有爹有妈我他妈还有工作,我又没像你似的看破世事得过且过一切都无所谓,我就想好好儿活着,像以前一样平平凡凡的活着,我他妈……”
卫东说着带上了鼻腔音,捂着脸埋首在膝盖上。
柯寻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盯在身下的破毡毯上。
牧怿然也没有说话,帐篷里只有卫东压抑着的粗沉的喘息。
这喘息持续了很久,渐渐地缓慢且绵长起来,声音也似乎显得空旷,绕在身体四周,甚而头顶上空。
柯寻一把握住卫东的后脖颈,声音极轻地送进他耳朵:“东子,禁声。”
卫东骤然停住,僵在柯寻手掌下一动也不敢动。
帐篷外的雪光变得惨白,比白天看上去低矮数倍的天空上,一大团浓黑粘稠的东西缓缓向着地面滑落,并逐渐生化出八条粗壮的手臂和躯干头颅,两只粗壮弯屈的腿落在地上,缓慢地迈动了步子。
躺下。牧怿然冲着柯寻比了个手势,顺便将手里的紫茉莉揣进了怀里。
帐篷里地方狭小,三个人并排躺都得侧着身,并且还十分拥挤。
柯寻把卫东摁躺下之后,一扭身,背对着他,就面向了牧怿然。
牧怿然躺到一半,见此情形,顿了顿,也一转身,把后脑勺留给了柯寻。
谁知刚一侧躺好,身后这货就手脚并用地搭到了他的身上,并从后面紧紧把他搂住,牧怿然身上一僵,伸手捏住柯寻搂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一个用力,柯寻登时就疼出了一身冷汗。
“地儿小,忍一忍,”柯寻虚声在他耳边吹气,“东子快被挤出去了。”
过了好半天,牧怿然才勉强松开了他的手腕。
眼底忽然瞟见怀里露出的几小朵紫茉莉,就不由得额筋直跳。
这个人真是他生平仅见的,最会打蛇随棍上、给个台阶就敢给你上房顶揭瓦片的家伙!
巨影的脚步缓慢地走到了沙柳和李紫翎所在的帐篷,最后和她们两个结组的人是秦赐。巨影在他们的帐篷边弯身查看,八条不受操控的胳膊在混乱地扭动挥舞。
看了一阵,巨影挪开了腿,向着那一家三口所在的帐篷走过去。
观察了很久,巨影终于来到了柯寻他们所在的帐篷边。
巨大的黑团隆隆地压在帐篷顶,粗沉绵长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翕动,柯寻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肢体摩擦声,而后就是指甲刮在帐篷皮上的挠动声。
——它选中了这顶帐篷吗?
柯寻感觉到背后卫东的身体在颤抖,但他帮不了他,也帮不了自己。
也许因为这是所进的第二幅画,对于死亡有了更多的经历和感受,对于恐惧,也多了承受力和习惯性,又也许是因为刚才卫东情绪失控所说的那些口不择言的话,戳到了柯寻长久以来一直避免深思和细想的痛楚,如今死到临头,突然能够直面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于是柯寻意外地发觉,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的怕死。
然而卫东说得不对,他得过且过,不是因为失去了好好生活的欲望,他只不过是没有了牵挂和执念,活得更加随意任性而已。
他不怕死,但他也愿意努力地活。
他的信仰不是钱,或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信仰,再或者,随心随性,才是他真正的信仰。
指甲抓挠帐篷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巨影从头顶缓慢地移开,步向了周彬、赵丹和马振华所在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