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最忙的, 一向都是帝王。
萧成就有规矩, 每逢春耕, 在位帝王都要携皇后帝君以及八岁以上的皇储, 亲自到田间行春耕礼, 挥响春耕第一鞭。
班曦又是登基后的头一年,这次的春耕礼自然要隆重一些,一大批官员浩浩荡荡随行, 连拉耕犁的牛都穿上了金披挂,老老实实在田地里侯着, 等班曦去甩鞭子。
班曦一直都不喜欢春耕礼,但为帝者不得不做,且她还要比她父皇做得更亲民, 更到位,她十分乐于对百姓展露亲切的一面。
班曦挥了三鞭,牛听话地慢慢迈出了脚,拉着耕犁缓慢走了起来。
嗯,风调雨顺, 看来今年会很顺利。
班曦道:“五谷丰登!”
众官员喊,五谷丰登, 盛世太平。
紧接着, 是一群彩衣伎赤脚在田地里唱跳,作祭天舞,拜风雨神。
班曦把鞭子交还给官员,见这户主人携妻小在一旁观礼, 问道:“他们家在哪里,远吗?”
“家就在附近。”官员回答,“都安排好了,请陛下移驾。”
班曦就与这户人家的家主一道回住处。
这户人家的主人年纪不大,也就刚过不惑,跟着班曦时,一直比班曦落半个肩膀,答话时也弓着身子,谨小慎微。
班曦进院后,见他家中窗明几净,猪犬不缺,转头与那主人闲聊,忽见这家男主人还牵着女主人的手,拽的紧紧的。
班曦微微一笑,进屋落座,说要尝尝这户人家的茶。
男主人连忙烹茶,女主人细声细气说,茶是他们自己炒的。
班曦就道:“无妨,上品喝惯了,朕今日还就想尝尝这寻常百姓人家的茶。”
官员们陪着说笑,气氛热热闹闹,也算其乐融融。
男主人大汗淋漓烹茶时,班曦就背着手,在这不算大的农家院中乱逛。
假两进的院子,许是官员们考虑过班曦会移驾到此,提前找人来做了洒扫,故而屋内温馨祥和。
班曦到里屋瞄了一眼,见里屋还有一张旧桌案,几本书,遂来了兴致,悠悠踱步,上前翻看。
书都是一些开蒙的圣人言,也没什么高深之处,只是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看起来和这家的女主人有几分相像。
班曦就问:“读过书吗?”
男主人顿了一顿,看了妻子一眼,才回:“内人曾上过几年学。”
班曦招手,让那女主人上前来。
“过来,让朕比对比对。”她看了那幅画,又看了女主人一眼,说道,“想来是你年轻时的模样。这是谁作的?”
“村里的画师。”女主人声音依然轻柔,福了福身,回道,“回陛下,这画里的人,是小民的姐姐。”
班曦一愣:“嗯?姐姐?那你姐姐呢?”
茶青方突然抬头,紧盯着那画。
男主人前来回话,行了礼,拉住了妻子的手,说道:“陛下,这画像上的女子,是小民的第一个妻子……”
班曦指着这画,又指了指他牵着手的这个女人,道:“亲姐妹?”
“是。”那女子挣开男主人的手,又是一礼,才柔柔回道:“小民从前家贫,只能供姐姐读了书,姐姐知书达理,是个善良的人……”
班曦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看着男主人频频向这女子投去深情又担忧的目光,竟然有些嫉妒。
她问:“那你姐姐呢?”
“她病逝了。”
班曦听罢,心里更不是滋味。
茶青方小声道:“陛下,到该回宫的时辰了。”
班曦伸手止了他,又问这男主人:“姐姐去了,你又与她妹妹成婚?”
她语气有些急躁,仿佛急切地想知道从他口中问出一个答案,一个她隐约有想过,但从不敢真正去想的答案。
男主人声音大了些:“她姐姐临去之前,要小民好好照顾她的妹妹,她没有别的亲人了,与小民也没有孩子,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她妹妹,小民答应过她,一定会善待她的妹妹。”
“我与他……”那女子突然开口说道,“相伴久了,就是家人,是亲人,割舍不断,年纪大了后,我也不愿再与他人成婚。”
班曦没有说话。
她直勾勾看着这对夫妻。
她忽然艳羡他们,艳羡他们的简单。
临终托付,日久生情。
她怎能做到?
班曦笑了一下,表情复杂,末了,提摆就走,道:“回宫。”
出了这户院子,班曦驻足,交待官员:“善待这户人家,另外,朕看他们缺笔墨纸砚,把朕的冰纹砚给他们吧。”
官员应下。
班曦登上銮驾,闭目静思,茶青方想上前说话,还未开口,就被羽林卫拦下。
茶青方皱了皱眉,忽然发觉,这些羽林卫都是一些年轻的生面孔。
他后知后觉到,他捉摸不透现在的班曦了。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这令他不安。
道道宫门打开,车驾随着一声声的吆喝,返回了昭阳宫。
班曦睁开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向华清宫方向飘去,意识到后,又是一怔,苦笑一声。
为何今日看到那对夫妻紧紧相握的手后,她会羡慕呢?答案不言而喻。
难道我真的爱上了他?
她对沈知行情深难移,又如何会在相处中,渐渐对沈知意有了这种共度余生的念头?
茶青方问她去哪。
班曦想了半晌,按下急匆匆想要跳出嘴巴的华清宫三个字,懒懒说道:“回寝宫,朕乏了。”
她需要再冷自己一阵子,剖开心肠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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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沁跑进华清宫报班曦回宫的消息,一进门就是一愣,在床上躺了许久的沈知意现正站在殿门口,见他进来,眉眼一柔,笑问:“是不是回来了?”
长沁说:“诶!是,皇上回了。”
沈知意就笑了起来,转头对银钱说:“我不是跟你说了,那动静,自然是皇上回宫才有的,你还不信。”